我是一株会行走的植物

泥土的气息还残留在根系的绒毛上，我已迈动了带露的脚步。阳光穿过晨雾时，我正站在一片新抽芽的苜蓿地边，叶片舒展得像婴儿的手掌，每一道叶脉里都淌着晨光的暖意。这具由根茎与枝叶构成的躯体，带着大地赋予的使命，在风里摇晃着前行，脚印落处，总有细碎的草籽悄悄萌发。

春深时，我曾在溪水畔驻足。嫩芽刚从枝干的褶皱里探出头，嫩得能掐出水来，绒毛上沾着星点的花粉——许是昨夜路过桃林时，春风悄悄塞给我的礼物。溪水叮咚地数着我的年轮，说我这株会走的植物，根须虽不在土里扎牢，却把岁月走成了盘根错节的模样。我低头看水中的倒影，新叶在风里轻轻打着旋，像无数只小手在叩问天空，那是生命最初的雀跃，每一寸生长都带着骨骼拔节般的脆响。

夏日的热忱总来得猝不及防。我在一片向日葵花田里停下脚步，它们金色的花盘齐刷刷朝着太阳，像无数面小镜子，把光与热反射到我身上。我的枝桠在这时疯长，叶片层层叠叠，遮出一片细碎的阴凉。有蜜蜂落在我新开的花朵上，腿上沾满金粉，嗡嗡地告诉我：结果子要趁此刻，阳光最慷慨，雨水也正好。于是我把花瓣舒展到最大，让每一丝花蕊都沐浴在光里，看着子房在花心里慢慢膨胀，像揣着一颗沉甸甸的期待。偶有骤雨倾盆，打落几片叶子，我也不恼，雨水顺着枝干流进根须，那是比抱怨更实在的滋养。

果实由青转黄的时节，我正走在一片玉米地旁。饱满的穗子垂着红缨，像无数谦逊的笑脸。我的果实也在枝桠间晃悠，表皮从青涩的硬壳变得温润，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甜香。有路过的孩童踮脚想摘，我轻轻摇了摇枝干，让最熟的那颗落进他掌心。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忽然懂了，结果子从来不是为了囤积，而是为了让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延续。

秋末的风带着凉意，吹得我的叶子簌簌作响。有些叶片已经黄透，打着旋儿落下，铺在走过的路上，像给大地写的信。远处的山顶积了薄薄一层白，那是霜雪的预告。我停下脚步，抖了抖满身的阳光与风尘，忽然觉得无比踏实。从抽芽时的娇弱，到开花时的热烈，再到结果时的沉静，最后是落叶时的从容，我把四季都走了个遍，把生命的每一种姿态都活成了风景。

风又起了，这次我没有急着赶路。就让最后一片叶子落在脚边吧，它会化作泥土，而我的根须早已在行走的路上，汲取了整个世界的养分。我知道，明年的某个清晨，或许在某片向阳的山坡，会有一株新的植物破土而出，带着我的记忆，继续行走，继续生长，继续把四季的故事，再讲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