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秋风，解我意

案头的日历又被撕去一页，边角卷着细碎的毛边，像极了记忆里那些被时光磨得模糊的轮廓。总有些旧事情，藏在心底最柔软的褶皱里，起初是清晰的，带着彼时的温度与声响，后来便在日复一日的琐碎里，慢慢变得透明。不是消失了，而是化作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比如路过街角飘着瓜果香的老巷，或是听到一句熟悉的乡音，就会突然漫上来，呛得人眼眶发酸。

每当这时，便会想起曾经。那些在故乡老院里追逐嬉闹的午后，阳光透过茂密的杏树叶，在砖石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蝉鸣聒噪得像要把整个夏天煮沸。奶奶坐在竹椅上，手里摇着蒲扇，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童谣，声音被热风揉得软软的。那时的天总是很蓝，云也走得很慢，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悠长下去。可如今再想，那些面孔、那些场景，竟渐渐模糊了眼睛，像是隔着一层蒙了水汽的玻璃，看得见轮廓，却触不到温度。

窗外，故乡的明月该又升起来了吧。记忆里的月亮，总比城市的要清亮些，挂在黛青色的屋檐上，洒下一地银辉，连院角的那丛月季都像镀了层玉。而今在异乡，风里裹挟着高楼间的穿堂气，吹得窗棂呜呜作响，倒有几分萧瑟。这秋风，原是该解愁的，古人总说“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可它吹过我单薄的衣衫，却没能吹散心头的滞重。愁绪这东西，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坠着，任凭风怎么吹，也只能晃一晃，终究落回原处。

白日里是停不下来的忙碌。挤早高峰的公交车，在格子间里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对着电脑屏幕直到眼睛发涩。城市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每个人都是其中的零件，循着既定的轨迹旋转，不敢有片刻停歇。直到夜深，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关上门，才卸下所有的伪装与紧绷。窗外的灯火次第熄灭，只剩下零星的光点，阑珊得如同此刻清瘦的心。白日里的喧嚣与奔波都退去了，只剩下回忆，在寂静里慢慢铺展开来。

忽然想起儿时住过的老院。院子里有一棵老榆树，每到春天就开满榆钱花，香气能飘出很远。墙根下种着几株格桑花，是奶奶亲手栽的，红的、粉的，黄的，开得热热闹闹。不知道那些花，如今是否还明艳着？是不是还有哪个顽皮的孩子，会像当年的我一样，偷偷摘下一朵又一朵，放在碗里捣成颜色水，然后被奶奶笑着嗔怪？这些念头像藤蔓一样在心底缠绕，带着一丝甜，又掺着几分涩，最终都化作眉间的一缕轻愁，挥之不去。

毫无预兆地，窗外下起了雨。起初是细密的雨丝，悄无声息地斜织着，后来便大了些，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嗒嗒”的声响。这突然的落雨，像是应和着心底的情绪，一下下打湿了藏在深处的惆怅。那些未说出口的思念，那些难以言说的困难日子，那些对过往的眷恋与对未来的迷茫，都在这雨声里被放大，弥漫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岁月就像一条悠悠荡荡的河，载着我们这些漂泊的人，一路向前。我们曾在某个渡口停留，遇见一些人，经历一些事，然后又被水流推着，驶向未知的远方。那些曾经以为会刻骨铭心的瞬间，那些以为会念念不忘的人，都在这悠悠荡荡里，渐渐落在了时光的渡口，成为回望时模糊的风景。

风还在吹，带着雨的微凉，从半开的窗缝里钻进来，拂过脸颊。这秋风，穿过了遥远的岁月，越过了城市的楼宇，仿佛带着故乡的气息，带着老院的花香，带着奶奶的叮咛。它懂我眼底的疲惫，懂我眉间的愁绪，懂我深夜里无人诉说的思念。

或许，这世间本就有太多难以言说的情愫，唯有这穿堂而过的秋风，能轻轻吹散心头的迷雾，能静静抚慰奔波的疲惫，能悄悄承接那些无处安放的怅惘。

唯有秋风，解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