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记忆里那些零碎却温暖的片段。我蹲下身,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指尖拂过积着薄尘的木棱,触到一叠略显厚重的物件——是那几封被岁月压在角落的信。
牛皮纸信封早已褪去鲜亮的黄,边缘卷了毛边,像老人眼角的皱纹,藏着数不清的故事。指尖捏着信封轻轻抽出,信纸在空气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是时光在低语。展开信纸,年轻时的字迹跃然纸上,笔画间带着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遒劲,横撇竖捺都透着股非要把心事说尽的执拗。墨色也已沉淀,有的地方洇开小小的晕,许是当年写信时不小心溅上的茶水,又或是落笔时过于用力,笔尖划破纸面留下的浅痕。
信里的字,是二十岁出头的自己写的。那时总觉得日子漫长得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未来是幅可以肆意挥洒的画卷。写给远方的友人,说要一起去看北疆的雪,要在草原上搭起帐篷数星星;写给曾经心动的人,把“永远”二字写得工工整整,仿佛落笔的瞬间,就能让时光就此停驻。那些誓言啊,笃定得像刻在石碑上的字,以为风雨都不能侵蚀。
如今再读,忍不住轻笑。笑那时的自己,把“永远”说得太轻易,把未来想得太简单。信里说要去的北疆,后来终究是一个人去的天山,雪下得很大,踩在雪地里的脚步声格外清晰,却少了当年想象中叽叽喳喳的热闹;信里牵挂的人,早已散落在人海,偶尔从共同的朋友那里听到消息,像听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故事。
可笑着笑着,眼眶却微微发热。信里提到的那家朔城区的杂碎店,如今还在,只是老板的头发全白了,“杂个”(北方用牛羊内脏和土豆粉条做的美食)的味道却一点没变;信里写过的夏夜,躺在屋顶数星星的少年,虽然早已各奔东西,偶尔通话,语气里的熟稔还是能瞬间拉回那个蛙鸣不止的夜晚。原来信里说的未来,并非全是虚妄。有些实现了,以另一种方式;有些散了,却留下了更珍贵的念想。
指尖轻轻抚过“等你回来”这四个字,墨迹深处似乎还藏着当年落笔时的温度。那时总觉得分别是暂时的,重逢是必然的,所以连等待都带着雀跃的底气。如今才懂,人生有太多“来不及”,可正是这些带着缺憾的等待,让回忆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重新把信折好,放进信封,压回抽屉的最深处。阳光渐渐西斜,房间里的光影换了模样,可心里那片被触动的角落,却始终柔软。合上抽屉的瞬间忽然明白,时光从来不是无情的掠夺者。它会让纸张泛黄,让字迹模糊,让有些人渐行渐远,但它也会把那些最真挚的情感,悄悄藏在字里行间,藏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在多年后的午后,轻轻叩响心门。
原来,时光没带走一切。那些年少的热忱,那些纯粹的惦念,那些笨拙却真诚的誓言,都被好好地保存着,在岁月里酿成了温柔的酒,抿一口,全是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