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天地间的游吟诗人,从不在意谁是它的归人。可它掠过田埂时,总会特意放慢脚步,用带着麦香的指尖,轻轻撩起我额前的碎发。那触感算不上亲昵,却像奶奶坐在老杨树下纳鞋底时,偶尔抬眼拂过我脸颊的目光,带着三分随意,七分妥帖的温柔。发丝在风里打着旋儿,恍惚间,竟像是把整个旷野的呼吸都缠在了发间。
雨是云的心事,说来就来,从不会问谁是否准备好。可它落在脸上时,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轻柔。不是夏日骤雨的莽撞,倒像春夜里浸润土地的甘霖,顺着眉骨滑到唇角,带着点微甜的清冽。伸手去接,雨珠便在掌心聚成一小汪,映着灰蒙蒙的天,也映着远处菜园里探出头的嫩苗——那是母亲清晨刚栽下的油菜,沾着雨珠,绿得能掐出水来。
墙角的月季从不属于任何人,却把整个院子都酿成了香的海洋。晨露还挂在花瓣上时,香气是羞怯的,像刚学会说话的孩童,怯生生地往人鼻尖钻;日头升高了,香气便泼辣起来,缠着衣襟,绕着窗棂,连晾晒的蓝布衫都染了三分甜。路过的蜜蜂嗡嗡地打着转,翅膀上沾着金粉,落在最艳的那朵花芯里,半天不肯出来,想来是被这热情的芬芳醉了心。
你也从不是谁的附庸,却像灶膛里跳动的火苗,不动声色地暖了我的心窝。是傍晚归来时,桌上温着的那碗粥,米香混着红枣的甜,在舌尖化开时,连带着白日里的疲惫都散了;是檐下共避一场急雨时,递过来的半块烤红薯,热气腾腾地攥在手里,连带着雨声都变得软糯。这些细碎的暖,像春日里漫过田埂的溪水,不声不响,却把心涧滋润得郁郁葱葱。
我总希望自己是空的,像村口那口老井,敞着胸怀,承接天地的馈赠。这样,阳光漫过窗台时,我便能张开双臂,让每一缕光都钻进毛孔,把骨头缝里都晒得暖洋洋的;雨水敲打树叶时,我便能仰起脸,让每一滴雨都落在眉梢,带着泥土的腥甜,洗去心上的尘埃。路过花开的角落,便停下脚步,让花香住进衣袖,走到哪里,都带着春天的影子。
我想接住的美好太多了。是雨后天边架起的彩虹,红的像新摘的山楂,紫的像染坊里晾着的绸缎,弯弯的一道,像谁在天上搭了座桥,引着地上的人往梦里去。是春风拂过麦田,绿浪翻滚着涌向天际,麦叶摩擦的沙沙声,是大地最动听的絮语。是田埂边冒头的小草,顶着露珠,倔强地从石缝里钻出来,给黄土坡缀上星星点点的绿。是秋日枝头沉甸甸的果实,苹果红透了脸,梨子黄澄澄的,摘一个咬下去,汁水顺着嘴角流,满是阳光和汗水的味道。
还有那些散落在日常里的烟火气。是爷爷蹲在墙根下,和老伙计们说的俚语,带着土腥味的玩笑,能把夕阳都逗乐;是书页间夹着的干枯花瓣,是那年春天从故乡带来的,字迹在岁月里晕开了边,却依然能读出当时的心境。最难忘的,还是故乡那片土地。春耕时,父亲扶着犁,牛蹄踏过新翻的泥土,留下深深浅浅的印;秋收时,打谷场上的禾穗堆成小山,脱粒机嗡嗡地唱着,金黄的谷粒在阳光下闪着光。泥土的芬芳里,混着汗水的咸,炊烟的香,还有母亲唤归的声音,那是刻在骨血里的,爱的味道。
风还在吹,雨还在下,花还在开,你还在身边。而我,在这片土地的怀抱里,像一株庄稼,安静地生长,认真地承接每一份美好,把日子酿成和土地一样醇厚的,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