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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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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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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岁时光

雁北的风,总带着股子凛冽的劲儿,刮过腊月的土城墙,把天空扫得瓦蓝瓦蓝。可到了除夕这日,连风都似收了性子,裹着点松柴燃烧的暖意,在巷口徘徊。暮色是踩着敲击声来的,先是把远处的山影晕成黛青,再慢慢浸下来,染深了屋檐的棱角。这时,巷口那盏挂了多年的红灯笼便先亮了,竹骨绷着的红绸被风掀得轻轻晃,暖黄的光从绢面透出来,在结着薄冰的村路上洇开一小片光晕,像极了奶奶纳鞋底时,油灯在布面上投下的暖。很快,左右邻居的灯笼也次第亮起,一串儿暖黄在灰墙间蜿蜒,把年的轮廓描得扎扎实实,连墙角冻得缩成一团的猫儿,都被这光烘得舒展了些。

忽然,东头任大爷家的院子里“噌”地窜起个火星,直愣愣冲上夜空,“啪”一声炸开金红的花火。雁北的夜空高阔,烟火在里头炸开,声音闷闷的,倒像是远处有人在打鼓。碎光簌簌落下来,有的沾在窗棂糊着的麻纸上,有的落在院角那堆准备12点整烧的旺火炭上,连带着屋里的笑声都添了几分璀璨。正在忙碌的母亲见了这光景,便停下手里的活计,眯着眼笑:“这烟火,是给老祖宗引路呢,也是给咱心里添热乎气儿。”可不是么,烟火暖,暖的从来不止是眼跟前的光,更是这一屋子人凑在一块儿的热乎劲儿,把雁北冬夜的寒,都隔在了窗纸外头。

炕桌上早摆满了吃食,油炸糕是少不了的,黄米面包着豆沙馅,炸得金黄金黄,咬一口能拉出细丝;还有炖得酥烂的猪肘子,酱色油亮,热气裹着肉香往人鼻子里钻;姐姐拌的凉拌菜,撒了现磨的胡麻籽,清清爽爽的解腻。酒杯是粗瓷的,碰在一块儿叮当作响,竟比檐角挂着的风铃还要动听。爷爷呷了口二锅头,话匣子就打开了,说他年轻时赶车走口外,除夕在烽火台底下啃冻干粮,想着家里的热炕头,眼泪能冻成冰碴儿。“哪像现在,”他用筷子指着满桌菜,“有糕有肉,儿孙绕膝,这日子,蜜里调油呢。”我们小辈们听了,有的插科打诨说爷爷当年肯定是想奶奶做的油炸糕了。大哥讲城里上班的新鲜事,说单位的年会办得热闹,不如家里这炕头暖和。话语间的热闹与杯盏相击的清脆缠在一起,叮叮当当,叽叽喳喳,倒真应了那句“酒杯轻碰奏和弦”,这弦音里,有岁月的沉淀,更有日子的鲜活。

三老辈是村里走出的文化人,喝到兴头上,便提议填首新词记这良夜。家里的小子赶紧找来红纸和毛笔,墨汁在砚台里研得浓黑。可三老辈刚提笔,目光扫过炕上打滚嬉闹的孩童,瞥见奶奶正给爷爷往碗里夹糕,又闻着厨房飘来的煮饺子的香气,笔锋顿了顿,忽然笑着摆手:“罢了罢了,这般好时光,与其费神寻字句,不如多饮一杯,莫负了这除夕。”说罢,仰头又饮了一杯,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他也不擦,就那么哈哈地笑,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

窗外的烟火还在断断续续地绽放,有的像牡丹,有的像流星,把雁北的夜空装点得五光十色。屋内的暖意漫过窗纱,地上的火炉里,炭火烧得正旺,偶尔“噼啪”响一声,溅起个火星。守岁的人谁也不困,老的讲着过去的苦与甜,小的盼着初一的新衣裳和压岁钱,中年人则盘算着来年的光景,脸上是踏实的期盼。

夜深了,远处传来山脚下寺庙的钟声,一下一下,清越悠长。爷爷说,听着这钟声守岁,一年都平平安安。我望着窗外的烟火,听着屋里的笑语,忽然明白,雁北人的守岁,守的哪里只是一个夜晚。是守着祖辈传下来的烟火气,守着一家人凑在一块儿的暖,守着这寒夜里最踏实的安稳。岁岁年年的团圆,大抵就是这般模样:有烟火点亮高阔的夜空,有和弦温润流淌的时光,更有一群人守着彼此,把这平凡的冬夜,过成了心底最珍贵、最滚烫的念想,就像院中那堆旺火,虽然渐渐燃烬,却早已在每个人心里,烧得旺旺的,暖了一整年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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