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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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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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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去的故乡

故乡是只上了年岁的话匣子,就搁在老屋堂屋那张掉了漆的方桌抽屉里。木匣的边角磨得圆润,铜锁早生了青绿色的锈,可只要轻轻一抽,那些带着烟火气的絮语便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东家任大妈隔着院墙喊“借些盐”,北头大老辈蹲在门槛上念叨“今年的麦子穗头小”,还有卖豆腐的吆喝声从巷口荡进来,混着谁家烟囱里飘出的柴火香,在空气里缠缠绕绕,织成一张温软的网,把整个村子都兜在里面。

这只话匣子总在不经意间打开。或许是闻到一缕晒过的旧棉被味道,或许是听见檐角风铃被风拂动的轻响,那些邻里家常便顺着记忆的纹路漫过来。记得小时候趴在奶奶膝头,听她讲韩家媳妇纳的鞋底多密实,本族家五小子爬树掏鸟窝摔了个屁股墩,话语间的笑意像晒在院墙上的南瓜花,金灿灿的,带着泥土的甜。那时的日子过得慢,家长里短不是是非,是串起日子的线,一针一线,把家家户户的生活缝缀成密不可分的模样。

故乡的褶皱里,还藏着童年撒欢儿的脚印。总在某个午后的梦里,重新踩上那片晒得发烫的晒谷场。光着脚丫追蝴蝶,塑料凉鞋的带子松了也不管,任它啪嗒啪嗒拍打着脚后跟;或者蹲在老槐树下,看蚂蚁搬家,把偷来的窝头屑撒成一条蜿蜒的路,以为这样就能留住它们的脚步。梦里的月光总格外清亮,照亮村头那口老井,井绳磨出深深的勒痕,水桶晃悠悠地沉下去,又晃悠悠地浮上来,桶沿的水珠滴在石板上,溅起细碎的凉。醒来时眼角常挂着湿意,多希望能顺着梦的纹路往回走,再摸一摸老槐树粗糙的皮,再听一听井轱辘吱呀的转。

可故乡终究是老了。上次回去,走了半晌也没见着一头老牛。记忆里牵着牛绳的老汉们,早把鞭子换成了拐杖,聚在墙根下晒太阳,说的话也多半是“谁家的娃又换了新车”“村南头的河沟填了盖房”。从前能并排走两辆手推车的老胡同,如今窄得像条缝,两侧的土坯房塌了大半,剩下的墙头上长满了拉拉秧,藤蔓缠着破窗棂,像老人脸上交错的皱纹。最让人心慌的是静,连狗吠都稀稀拉拉的,只有风吹过空荡荡的院子里发出的声响,好像谁在低声抽泣。

细想想,故乡的老,原是刻在骨头上的。它看着我们这些“小疙瘩”长大,看着我们背着包往外跑,把年轻的笑声、热闹的脚印都留在了别处。可无论我们走多远,一回头,总能看见它站在原地,带着满脸的褶子,用最亲的乡音唤一声“老疙瘩”。这声唤里,有晒透了的阳光味,有熬稠了的玉米粥香,有摸爬滚打时蹭在身上的泥土气,那是我们走得再远,也卸不下的根。

或许,故乡的老去,从来不是消失。它只是把那些珍贵的时光,悄悄收进了话匣子里,收进了童年的梦里,收进了每一声“老疙瘩”的呼唤里。只要我们还记着,它就永远鲜活,永远在那里,等我们回去,慢慢听,慢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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