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掠过窗棂时,总带着些许瑟瑟的凉意,那是冬天独有的味道,像一把钝了的刀,轻轻刮过记忆的肌理。这时节,最是经不起“故乡”二字的触碰,仿佛一声轻唤,心底便有暖雾腾起,漫成一片朦胧的炊烟,在记忆的天空里袅袅盘旋。那炊烟里有母亲唤归的声音,有灶台边跳动的火光,还有饭香混着柴草气息的、踏实的人间烟火。
立冬了,故乡的树该是落尽了最后一片黄叶。光秃秃的枝桠刺破灰蒙蒙的天,把一个个空了的鸟巢举在半空,像无数个悬而未决的问号。曾几何时,那些鸟巢里满是叽叽喳喳的热闹,是雏鸟对世界的好奇,是亲鸟归巢时的急切。而如今,只剩下空壳,在风里摇晃着,问着天空,也问着远方——那些曾在此筑巢、而后展翅迁徙的翅膀,那些背井离乡的人们,能否赶在大雪封了山路之前,回到这片心心念念的土地?
菜园里那棵小红果树,该还在固执地挑着灯笼吧。入冬的红果,艳得有些寂寥,在日渐萧索的庭院里,像一盏盏不肯熄灭的灯,照着满院的荒芜与等待。石磨蒙了尘,井台长了草,只有红果的红,一年年如期而至,固执地守着一份约定。盼啊,盼啊,是坐大街的老人们望穿秋水的眼神,是墙根边斑驳的刻痕里藏着的念想,盼着某个清晨或黄昏,大雪还未将那条熟悉的小路彻底覆盖之前,能有一串熟悉的、带着风尘的脚步,踏响门前的水泥路。
只是,这些年,“故乡”这个词,在我们的言谈里,在我们的心底,越来越瘦了。它瘦成了一张褪色的老照片,瘦成了一段模糊的乡音,瘦成了父母经年消逝的背影,瘦成了梦里那缕抓不住的炊烟。曾经,故乡是孩童手里的玉米糖,是少年肩头的月光,是游子行囊里的牵挂,沉甸甸的,装着整个青春与念想。而如今,它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念叨着它名字的人,一个个,或远走他乡,或埋入尘土。
我常常想,当最后一个能清晰喊出故乡乳名的人,也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落入他乡的泥土,再也回不来时,我们心底的那缕炊烟,会不会就此迷路?它找不到升起的屋檐,找不到萦绕的村落,找不到可以温暖的灶膛,只能在无边的旷野里,漫无目的地飘荡。到那时,我们的乡愁,是不是也会像断了根的浮萍,再也找不到归途,只能在岁月的河流里,慢慢枯萎,最终消散无踪?
风还在吹,冬天的味道越来越浓。故乡在记忆里时远时近,像一帧褪色的照片,在心底反复播放。那些瘦下去的重量,其实都化作了更深的牵挂,藏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里,藏在每一次欲言又止的叹息里。或许,故乡从未真正消瘦,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住进了我们的血脉里,成为我们无论走多远,都不敢也不能忘却的,生命的底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