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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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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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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河上的木排

我的家乡在江淮里下河锅底洼地兴化,并不是一个林区,不产原木。但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城区南城门外沧浪河上却有着大片的木排。有时竟然能长达几百米,蔚为壮观。这些木排,原来是县木材公司经营周转的货品。

在沧浪河北岸,东方红小学西侧,有一个单位,叫兴化县木材公司。它虽然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企业改制的发展和城区改造的变迁中,早已销声匿迹,但老南门人不会忘记,它曾为兴化的工业建筑用材,和城乡经济的发展,起到过举足轻重的作用。

当年,在木材公司办公楼前的沧浪河边,有一数百平方米的水域,漂浮着大量长短不一、粗细不等的圆木。不要小看这些圆木,它可是排工们千里迢迢,从长江运来的。木排工,就是运木排的工人,对于这一危险职业,一般人不敢涉足。能从事这一职业的人均是胆大心细、敢于吃苦的“纯爷们”。

试想,木材从大山里运到江淮地区,要经过多少路程。这让人产生了十分丰富的联想。砍伐,整修,运输,扎排,下水,放排。它们也曾是茂密森林中的一朵绿云,只是偶然被伐木人选中放排,开启了新的旅程。这些木材也许从山涧顺流而下,遇到水流湍急的河道险滩,人在排上,手握竹竿,只见眼前景物匆匆而过、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身边衣襟猎猎有声、脚下水声汨汨砰然,使人深切感受到“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豪迈奔放。放排工都是大山的儿子,他们带有山里人的野性,不时说些粗鲁的野话,面对两岸隐退的青山,经常振臂大声叫喊:“呃嗨,我来了……”

木排到了风平浪静的里下河兴化县城南门的沧浪河水面,则又可享受一番“河水清清鱼戏莲,岸柳依依鸟啼天”的闲情逸趣。这时,放排工掏出旱烟,吞云吐雾,静观水面,鱼翔浅底,历历可数。放排多时,宽阔的水面都被木排布满,看不到河水,场景蔚为壮观。

现在则安静地停泊在沧浪河岸旁,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成为沧浪河某一段的临时过客。过些时日,或将被搬运工人运走,分散于各地,散落天涯。然后,新的一批木排又从水路而来,如此周而复始。

木材公司码头紧靠一座混凝土双曲拱桥,桥名忠东桥,东西向形似长虹,横跨沧浪河,桥下的河面上停泊着成群的木排。附近的东方红小学顽皮的学生们,常逃课躲进桥洞里捉迷藏、看木排。仍记得,我常坐在桥洞里,看着一个个木排从眼前掠过,童年的我曾心生许多幻想和羡慕:深山老林到底是什么样?怎么有这么多木头?放排的人真快活,想到哪儿就到哪儿!

孩子的好奇心是单纯幼稚的。其实,木排工从事的是超重体力活。河面上的木排需要往岸上运时,木排们先拔起木排上的“钯焗子”,砍断“排绕子”,再把起重吊车的两根钢缆绳圈,前后固定“套”在漂在水里的圆木两端,然后由起重吊车把圆木从水里拖拉上岸,一直拉到木材厂院里卸到地上,再由小扛队的木排工扛起,着等加工或装车外运。早前圆木加工成所需要的木方和木板,是由“拉大锯”的“大锯工”工人加工而成的。那时没有“电锯”和“带锯”,由几个木排工将圆木推拉至大锯架子上固定好,用“墨斗”弹好线,再由一上一下由两个人奋力拉着一片两米多长的大锯,一锯一锯的破成木方和大板。斧锯声声在耳,木花飞泻舞动,一派热火朝天的场景总让孩子们看呆着迷。

木材公司离南大街居民区不远,物资站码头上停泊着不少木排,于是,许多人家喜欢到木排上淘米洗菜,更主要为了拾些柴火。那时候,河边上有很多一垛一垛的树皮,那都是大一点的孩子和大人们到靠岸的木排上用铲刀扒下来的,被扒下来的树皮在当时用来烧火做饭取暖,可是有大用处的。到木排上扒树皮一般不会有人管,因为被扒皮后的圆木更好保存,尤其是硬杂木。

每当夕阳西下,木材公司的木排工们便到河岸边挖些蚯蚓、引虫或抓几只螳螂、蚱蜢作钓饵,熟练地取出随身携带的“宝物”,坐在木排上抛钓下竿,不到一时辰,十几斤大小的鲤鱼、草鱼,甚至甲鱼等,纷纷成了木排工的晚餐佳肴。

仍记得,一个夏日的黄昏,雨后初晴,湛蓝的天空挂着一条久违了的彩虹。刚一放学,我和小强、双喜等几位儿时伙伴,不约而同地来到河边排上,脱去衣服,光着屁股准备游泳。见不远处有一个皮肤黝黑,头戴一顶破旧草帽、俨然象“姜太公”一样的老排工在悠闲垂钓。突然,老排工牛角竿上的车盘被河里一条大鱼往深水处拉得“吱吱”响,老排工就是不松劲,总是让大鱼在深水潭里走着“之”字路。老排工告诉我们,真正要降伏大鱼还得约半个小时,于是,急性的我带头拿起鱼网兜,“扑嗵”跳进河里,协助老排工把足有七、八斤重的大草鱼捞上排来。老排工欣赏地看着我们:“上山打野猪见人一份,把鱼拿回家去,干掉。”我们好久才回过神来,一起向老排工鞠了一躬,裤子来不及穿,赶忙提着大鱼和衣服跑回家,“慢点,当心把你们的小鸡鸡摔坏了”,接着身后传来老排工一阵“哈哈”爽朗的笑声。我家隔壁五奶奶善于烹饪,我们几位伙伴好好美食了一顿,当晚我们做了同一个梦:都在美丽的沧浪河畔垂钓。啊,当木排工竟成了我们儿时的梦想……于是,放学后几个伙伴直接就在木排间垂钓。先是用稻米打窝子,然后用面筋或蚯蚓作钓饵。学到了老排工垂钓的精华,只要有耐心,总是会有收获。我在木排间和鱼儿斗智斗勇,比试耐性,钓到不少的草鱼,快乐无穷。

河面上停泊着成群木排,我们这些小孩子除了新鲜,更重要的是多了一处玩耍的地方。夏天的风轻轻地吹着,站在木排上十分凉爽,也没有蚊虫叮咬。累了就躺在木排上看天,看太阳,看云朵飘逸变幻。世界在我的头顶上旋转,我们是快乐极了。木排不仅成为我们浪漫奇想的天地,更是我们游戏展示天性的场所。

忠东桥桥下的木排紧挨着河坎,脚一抬就能上去。阳光灿烂的日子,放学了,东方红小学学生们三五成群而至。木排之间是有些距离的,中间是河水。我们先跳距离近的,跳过来,跳过去。然后是中等距的,我们依次而过,信心大增。练了几次,胆量大了,就跳大间隔的,一般能跳过去,偶尔也有滑脚湿水的。我们把在陆地上跳堑壕的经验完全用上了。在备战备荒的年代,我们除了文化学习疏松些,其他方面的才能是充分的。木排大部分是齐整的,如履平地。我们在上面奔走,既刺激,更有意想之外的欢快。

虽是在沧浪河上,我们没有像伟大爱国诗人屈原行吟出“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的情志,却能体会伟人毛主席胸怀“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的气概。相比而言,跳又小又细的圆木有点不确定性。细小圆木的浮力不及粗大圆木,小圆木面也不太平整。有的看上去挺有浮力,但人跳上去即迅速下沉。不仅会湿脚,而且有危险。我曾跳上一小圆木排,立即下沉,身子不稳,跌入河中。同学小强手快力大,迅捷把我拖上来。衣服尽湿。记得是初冬,天气已冷。浑身发抖,没办法,只好跑到搬运三站对面的茶炉上烘衣服。 好长一段时间衣衫才烘干,回家也不敢说,怕父母责备。

木排极大地方便了我们游泳。那时,我们已读初中,自认为是游泳高手,不屑于从河边下水游泳。而是直接跳上木排,脱衣、甩臂、深呼吸、纵身而下,已到达沧浪河半中心、这里水质好,无障碍。顿生豪迈之情,大河畅游,中流弄潮。爬船队什么的十分方便。我们大约十来个同学、一起下水、爬上南行的船队,行至南门闸桥口,再跃入河中顺水而下,十分畅快。一边欣赏沧浪河两岸美景,一边演练各种游泳样式。前呼后应,比肩向前。那是我们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之一。

还有利用木排在水中练胆和游戏的。我们一帮同学中,游技最高的有陈大个和朱双喜,两人游泳的速度相当。要论潜水还是朱双喜更厉害些。陈大个一个猛子潜水能达二十余米远,朱双喜说,这不算什么,看我的。只见他从木排这头潜下去,过了很长时间,从木排的另一头钻出来。距离足有二三十米,真是肺活量和胆量惊人。大家无一不服。朱双喜后来告诉我,他是沉下水去沿着原木一根一根向前攀行,直到没有,才出水面。现在看来,危险性还是很大的。但那时,我们年少麻木,几乎不信有“危险”一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有时候,我们还躺木排上晒太阳,阳光照着睁不开眼,身下的木头犹如热炕。没办法,只好下水再游一把。

夏天的一个夜晚,我家隔壁邻居陈大个利用暑假打零工回家,已是靠近深夜十一点了。五奶奶拿来木浴盆盛好水,让孙子陈大个洗澡。陈大个一看水太少,便拿了毛巾和肥皂,叫醒我一同直奔沧浪河木排。其时,雷鸣闪电,大雨倾泻。陈大个毫无惧色,夜色中从木排上游到对岸,又回到木排,然后回家。那时,少年气盛,无知无畏,也造就了我们闪光的青春。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时光如沧浪河水流走了,木排也流走了,木材库也成过往历史。我有时独自呆呆地望着两岸已被砌成了围墙式的河堤、和被两边的高楼大厦挤得狭窄如沟的沧浪河,感叹精彩不再。昔日征战在沧浪河畔的那些排工们都已白发苍苍或已经作古,但当年木排工师傅们搏击风浪、干劲冲天、钓迹游踪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他们那不畏艰险、粗犷豪爽和乐善好施的形象已镌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耳边又仿佛传来了木排工师傅们放排的号子声——呃嗨,我来了……

沧浪河的木排曾带给我多少的快乐啊。那时,我们是多么地年轻和豪迈。年轻真好,无忧无虑,快乐成长。沧浪河流淌的是金色年华,木排是我的青春驿站。年轻人的世界是那么地广阔和精彩。年龄越大,世界却越狭小。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焉知三十年过去,水路早已成平地,木排安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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