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的武林

南门的历史底蕴深厚，人才辈出，文武皆长。

据史料记载，自宋至清的700多年间，古邑兴化共出过100多位进士，有34人出自南门儒学街上。儒学街的状元巷内，明代不仅出了文状元李春芳，还出了武状元解学熊。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金庸、古龙、梁羽生等武侠名著风行一时，《射雕英雄传》《霍元甲》《少林寺》等武侠影视片火遍全国，掀起了追捧武术功夫的热潮。南门人也不例外，兴起一股习武热。南门的搬运三站、水泥制品厂、化肥厂、拉丝厂、电镀厂、齿轮厂、造船厂、气筒厂、木材公司等50多家工厂干体力活的人多，有力气和武功的人比比皆是。

江疤子是搬运三站的副站长，长得瘦精精的，脸上有块疤，但头脑很聪明，人称“水浒通”。讲起水泊梁山英雄好汉来，头头是道，特别是对一百零八将武力值的排名颇有研究。夏天的傍晚，江疤子小酒壶一端，二两五下肚，话匣子就打开来。踏三轮车的老葛、打铁的蔡铁匠、修鞋的小皮匠、剃头的唐老鸭等人聚拢而来。小皮匠喜欢看《水浒传》，对花和尚鲁智深有好感，便问江疤子:鲁智深武艺如何，能排前十名吗？江疤子放下酒杯，微微一笑:手持水磨镔铁禅杖、倒拔垂杨柳、拳打镇关西的鲁智深，力大无比，但武功前十轮不到他，算是数一数二的猛将。“鬼心眼”的唐老鸭出个馊主意说:江站长，不要老说水浒，你能不能把南门的高手排个座次？江疤子说:这个不大好说，没有真正比过，不大好排。唐老鸭反问:水浒一百零八将又没有都比试过，照样排名次。众人说:对，对，江站长您见多识广，对南门的武把子们都很了解，排排看。众人用热切的眼光看着江疤子。

江疤子喝了一口酒，沉吟道:排座次实际是看综合实力，光凭力气大还不行，还得有活劲儿。江疤子做了一个拳击躲闪动作，快如闪电。江疤子看看蔡铁匠，看看小皮匠，看看老葛，看看唐老鸭:你们都是高手，我不太好说。唐老鸭说:搬运站的“麻虎子”李元霸算个人物。蔡铁匠说:这个家伙人品不行，酒一喝就调戏妇女，上次差一点和孙一鸣打起来。江疤子说:李元霸人高马大，力气大，据说，他一掌下去把屋后的桑树上的桑葚全都震落，满地皆是。李元霸有点功夫，估计能排前十名。

江疤子深思会儿又说:先不忙排名次，大伙儿先把南门大侠初步排出来，每个人说出一个特色。然后，再作比较。今日比较仓促，大家回去思考一下，明晚初排。

消息传得飞速，南门的大街小巷都知道第二天要排武林名次了。

第二天傍晚，搬运三站门口已经簇拥了许多人。有关心武林排名的，有看热闹的，还有伺机闹事的。直到晚八时，江疤子现身了，手拿小酒壶，高举道:各位街坊乡亲，我江疤子有何德能，岂敢擅排南门武林高手名次。南门乃是藏龙卧虎之地，高手云集，众乡亲期盼有个排名顺序。江某略通文墨，熟读《水浒传》，承蒙各位信任，今出头主持南门武林评议。在此，江某声明几句话，各位允诺此事可续，如不允，只当说笑。其一，南门武林排名只是民间所为，并非政府批准，不可过于较真。其二，先由民间提名，列出各个高手特色。其三，众人公议，排出初选。其四，适时比试，最终定夺。各位意下如何？众皆云善:江公所言极是，我等愿听。江疤子大喜:如此甚好，今晚便请各位提名，请据实道来。

话音刚落，搬运站的“炮筒子”耿小兵上前说:我提名三人可登南门武林之榜。第一位，木村公司木排工孙一鸣，力大无穷。曾将直径一米多的大原木从船上抱到岸上，这根原木十个大汉抬着都很费劲。此等力气，可比倒拔垂杨柳的鲁智深。众人拍手称赞。第二位，搬运站装卸工朱千槊，也是力大无比。曾力举下坠的吊车，擎得住千斤重物，远超项羽力举重量200公斤的大鼎‌，这是何等神力。众人皆为喝彩。第三位，是“麻虎子”李元霸，虽为人有些争议，但一掌击树，桑葚尽落，虽古时勇士也未必能够达到。众人一片欢呼。

拉丝厂的“三花脸”王广福上前大声说:我举荐二人。一位是拉丝厂的顾旋风。双臂神力，轮番使刀，飞刀绝技，精准绝伦，曾用飞刀击中一只大鸟，人称“小顾飞刀”。众人惊骇，寂静无声。另一位是肉联厂的徐铁汉，所使神棍铁钩，没有一头大猪能逃，且力大无比，挟肥猪如若小兔，外号“徐铁钩”。据说，徐铁汉乃梁山好汉善使钩镰枪的“金枪手”徐宁后代。众人点头赞许。

齿轮厂的“猪头三”蒋大头上前说道:我举荐修自行车的苗行空，此人武艺出众，为民除恶，曾力敌外帮几十人，人称“苗大侠”，仍是南门的行者武松，仗义大侠。众人齐声:好！蒋大头见众人附和，继续高声道:我还举荐吴鹤卿“吴疯子”，此人乃是道士，功力非凡。耿小兵疑惑说道:有什么见证其功力？蒋大头说:听说，他能在几十米开外，就知道蟋蟀的洞穴在哪里。众人叹道:噢，噢。

踏三轮车的“老油条”老葛说:我从乡下来城内的，在南门生活了二十年。我推举“铁鬼子”蔡铁匠。他臂力惊人，犹如隋唐的尉迟恭，我曾亲眼看见他把粗大的钢筋轻松捏弯，随心所欲，像是扭铅丝似的。他挥起大锤来，犹狂风大作，盐水泼不进，是一把好手。

我推荐一人。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南门中医王先生，绰号“秃干尖子”，是个有墨水的文化人。大家赶紧让路，王先生拈须说道:既是戏排南门武林，有一人不得不提，这就是“闲佬倌”周四爷。这周四爷家是开苏货杂货铺的，平时手持一个拐杖，好像不是一个习武之人。王先生笑道:这周四爷精通拳法，尤善打太极拳，融会贯通。早年在上海曾和洋人交过手，不落下风。曾亲眼见过“海灯法师”的武术绝技。人家是真人不露相啊，高人也。众人惊呼:好！

搬运三站“拭膀子”的杨侉子已喝了一瓶大麦烧酒，也来看热闹。其实，杨侉子当过兵，也是一身好力气，但算不上一流，自然没有人推荐。他心想也罢，我也不争这个。杨侉子大声说:俺也推举一人。他用手一指人群中的秦大力说:他是“石锁王”，县城四门数他第一。高大魁梧的秦大力双手拱拳:不敢当，不敢当。杨侉子说:秦大力，你甭客套，担得起。众人附和:担得起。这秦大力也是搬运三站的工人，比江疤子等人晚一辈。他的确也是有功夫的，腕力特别大。在南门掰手腕，基本上是无敌手的。他擅长抛石锁，各种花样，左右皆能。最重的石锁超百斤，他抛接自如，神闲气定，名副其实的“石锁王”。众人喊好。

时间不觉已晚，凉风起来了，驱散了闷热。但人群仍很兴奋。人群中有人说:化肥厂的“张大个”张青风也不错，人高人马大，膀大腰圆，小痞子很怕他。张大个身高两米，比我家邻居陈大个还高出半头，会使拳脚，年轻气盛，算是一个人物。

江疤子抱拳说:今晚大家已排出十一人。改日提出初步排名，请各位公议。

南门武林排座次的风声很大，几乎老少皆知。这排名怎样才算合理且有说服力呢？江疤子犯了难。他特意拜访了有墨水的郎中王先生，讨教办法。王先生说:水浒传的一百零八将只是小说中的人物，尽管有原型，夸大的成分也是不少的，况且还参照了实战的表现。南门武林的排名当然是远远比不上的，但应该确定几个原则才妥。江疤子抱拳:请王先生赐教。王先生说道，本就是戏说，不可太当真。一要有实力，二要有口碑，三有机会要表演一下。江疤子说:如此甚好。我先列个名单，并冠以特色，再请王先生把关。

江疤子绞尽脑汁了几日，最终列出南门十大好汉:第一位南门大力神孙一鸣。赞曰:千斤原木怀中抱，健步如飞面带笑。爱憎分明有侠义，深藏不露不自傲。第二位身手矫健苗行空。赞曰:双臂有神力，胆大艺更高。孤身战流贼，拳脚功夫好。第三位空中飞刀顾旋风。赞曰:手上有神功，出没在风中。直奔目标去，斩落竿头葱。第四位神棍铁钩徐铁汉。赞曰:一根铁棍走天下，故事一串像神话。大猪呈凶气势旺，铁钩一举全趴下。第五位太极高手周四爷。赞曰:太极功力深，百练有所成。早年上海滩，打得洋人昏。第六位铁锤飞侠蔡铁匠。赞曰:千锤百炼铁掌生，浑身是力涨精神。两臂使力钢筋软，一声大吼脚下震。第七位石锁英雄秦大力。赞曰:百斤石锁手上飞，忽如蝴蝶落花枝。三伏严寒潜心练，神力能把风向变。第八位力擎千斤朱千槊。赞曰:双手托千斤，自古皆勇士。白面不改色，烧酒两大瓶。第九位膀大腰圆张青风。赞曰:身长两米高，大名随风飘。摔跤无敌手，河堤称英豪。第十位举重若轻吴鹤卿。赞曰:天人合一此道人，功力独到有神术。双臂能拔大树根，遥听辨别蟋蟀音。

江疤子又和王先生斟酌了一晚，大麦烧酒喝得满脸通红。王先生对各人的赞词逐一把关，并作了修改。江疤子说道:这次排了十名，我纠结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不能排上搬运站的李元霸。王先生说:很对，武功再好，他“麻虎子”调戏妇女不能摆。这是民意是非，不可含糊。就这么办，明晚公布。

第二天傍晚，人群早早围拢来。江疤子端着小酒壶，喝了一口，高声宣布排名及相关赞词。众人不停喊好，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南门武林排名公布后，只有“麻虎子”李元霸不服，直接要和孙一鸣挑战。消息传到江疤子耳朵，他提着小酒壶去了王先生那里商议。最终商定，择日举行武林高手表演，但并非真的比武。

上榜的十名高手都得知了表演的消息，无人表示反对。倒是李元霸有点兴奋，他觉得机会来了，可以和孙一鸣、朱千槊比试一下。其实，十名高手也是暗自准备。

表演定在三天后的搬运三站装卸码头。

晚上，江疤子来拜访孙一鸣了。江疤子开口说:一鸣，我今儿来……话刚起头，孙一鸣说:我知道你的来意，是不是这几个意思？一要认真准备，拿出绝活。二是提防李元霸闹事。三是最先上场还是最后上场。江站长，承蒙抬爱，将我列为榜首。我必当率先出场，不能给大伙儿丢脸。江疤子听罢，抱拳而别。据说，江疤子逐个拜访了榜上的各位高手。还特意去了李元霸家，至于详说了什么不得而知。李元霸倒是放了话出来，只会会孙一鸣一个，其他不管。

武林表演大会如期进行。这天，搬运三站装卸码头场地上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都来看热闹。江疤子、王先生等人悉数到场。唐老鸭大喊:肃静，请江站长说话。

江疤子向全场拱手道:各位乡亲，兴化南门历来人杰地灵，文武皆长，明朝不仅出了文状元李春芳，还出了武状元解学熊。今日武林表演，意在传承南门文武双全的底蕴，展示南门淳朴民风，让各位见识南门英豪的本领。此举纯属民间行为，还请各位多多协助。已经征得大家同意，就按公布的十位高手的顺序出场。我再次强调，只是表演，不是比武。江疤子示意唐老鸭。唐老鸭高声喊道:首先出场表演的是南门大力神孙一鸣。

这孙一鸣身材魁伟，双目如电，穿着短衫，腰系麻绳。他稳步走到场中，朝人群拱手道:孙某不才，略有蛮力，献丑献丑。他点头示意，只见八名搬运工人吃力地抬着一块巨大麻石上场。麻石足有千斤，沉沉地压在地上。只见孙一鸣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双手搬起巨石，高过头顶，沿场走了一圈。回到中间，背着人群，大吼一声，将巨石抛开十来米。人群爆出一片惊呼: 好，好啊！神力！

孙一鸣拱手正准备下场，只听场下一声雷吼:且慢！众人一看，是李元霸。李元霸是个红脸大汉，面容凶恶，人高马大。他一步上前:孙大哥，你有些蛮力，但不算什么。能挡我一掌吗？孙一鸣微微一笑:不要说一掌，就来三掌吧。全场人惊得嘴里可吞下鸭蛋，后面的人脖子伸得老长老长。孙一鸣说:你只管放手来，我只挡不反击。好！李元霸也不客气，用力一掌击来，只见孙一鸣双手一挡，李元霸震退了几步。李元霸大惊，随手掏出一瓶大麦烧酒，仰天一口，大喝一声:看掌！用尽全身之力，迅如闪电，孙一鸣仍是双手一挡，李元霸仿佛撞到了墙上，被撞退了五米开外。全场大惊后欢呼:好！好内力！李元霸恼羞成怒，发疯一击，被撞退了老远摔在地上，全场欢呼。李元霸狼狈不堪退下。孙一鸣拱手道:练武之人，当有武德。不可恃强凌弱，不可危害他人。谢各位抬爱。全场欢呼。

第二位上场表演的是身手矫健苗行空。苗行空是倒骑自行车上场的。先是溜了一圈，然后一个后空翻稳稳落下。接着是一套长拳，干净利落，如风如燕，来去无影。众人喊好。这苗行空，人称“苗大侠”是修自行车的，只见他飞身上车，在车龙头上一个倒立，迅捷竟将一个车轮卸下抛入空中，只剩一只车轮边行边接。这个绝技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第三位空中飞刀顾旋风上场，中等身材，精明干练。身背两把飞刀，上前拱手：顾某久居南门，特来献艺。他双手拔刀，先是一段刀法演示。然后，右手抛刀，呼啸而去，左手身后接刀。两刀越飞越快，左右手身后轮接。大刀上下翻飞，漂亮的刀穗舞出残影，辗转腾挪间，一套刀法使毕，收式站定，脸不红气不喘，精气神四射，仿佛回到了当年金戈铁马的战场。看得全场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不停叫好。

神棍铁钩徐铁汉表演了棍法，精熟、实用。太极高手周四爷年逾七旬，表演了手杖一击穿砖，引人惊呼。铁锤飞侠蔡铁匠演示锤舞，古拙力厚。石锁英雄秦大力展示空中抛石锁，百十斤的石锁轻轻落在手臂，犹蝴蝶停在枝头。力擎千斤朱千槊表演手托水龙局的储水罐，举重若轻。膀大腰圆张青风表演了掌击木梁，只一掌下去，粗大的木梁断为三截。

最后表演的是举重若轻吴鹤卿。“吴疯子”是神秘人物，平时几乎不和邻居交往，来去无踪。此番上阵，道家装束。场中合掌道:我等顺应自然，借力而已。他在场摆着两只碗，一碗满水，一个空碗，两碗相距大约一米。吴疯子轻轻说道:我只一掌，便将满碗之水，移至空碗。众人屏住呼吸，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双掌合一，突然一声:走！满碗的水飞至空碗。全场称奇。众人讨教，“吴疯子”避而不答，只说借力而已，终不肯说明玄机。

十人表演完毕。江疤子大声道:南门人才济济，各怀绝技，高手云集，实乃南门之幸事也。今日展示，民间活动而已。众人信服否？众曰:服。于是散去，各自兴奋不已。

南门虽然多为平民，但民风淳厚。武林表演一事，不胫而走，被传得神乎其神，很长一段时间，成为酒桌饭桌上的重要话题和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