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出世最为兴奋的是我的祖父,因为是长头孙、前几个生的尽是女孩,老古话说:“爹娘只疼断肠儿,爷奶独爱长头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给长孙起个响当当的名字。于是他自告奋勇,大包大揽地接下了这个活。可是他不识字却又不愿意放弃这个权利,为此辗转反侧,据说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迷糊中祖父听到清脆悠扬的铜铃声,由远及近,到我家的院子里停了下来,祖父知道是算命先生来了。算命先生在当时是很受人们待见的职业。即使今天,一些小有发迹或自视时运不济的人,还指望着算命先生指点迷津。例如小孩择校,商界打拼,情感危机。心甘情愿地将白花花的银两流进算命先生的腰包里却无怨无悔。只是而今的算命先生多了几层神秘的披挂,头上多了几许刺眼的光环而已,不经意间实现了从算命先生向通灵人士的华丽转身。
这位算命先生是个盲人,个头不高,身着灰色长袍,稀疏的花白头发挽成一个小小的髻,窝在后脑勺上,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更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鼻子上架着一副茶色水晶眼镜。在常人看来盲人戴眼镜岂不是多此一举,其实不然,那是他的行头——一能够遮掩其双目失明的生理缺陷,二略显斯文,三可以增加其高深莫测的神秘感。
祖父为算命先生安顿落座,斟满茶,几分虔诚地道出自己的心事,并报上孩子的生辰八字。算命先生随口而出:“羊年申时,大吉祥也。”他下意识地推了一下茶色眼镜进一步解释道,“羊者,祥也;正月,一元起始,大地回春; 十五,月正满,人团圆,普天同庆。得天时,接地利,融万福于一身。羊乃食草动物,不挑食好养活。头上长角,但性情温和不好斗,自我保护能力强。放心吧,这孩子一辈子顺风顺水,平安富贵,衣食无忧。”闻之好言,祖父喜不自胜,笑得合不拢嘴。接下来算命先生五指轮番敲击,口中念念有词,金木水火,天干地支,搜肠刮肚,反复切算,过了许久报出了孩子的名字。祖父千恩万谢,奉付酬金,礼貌地将先生送走。
祖父对算命先生根据生辰八字,推算孩子一生的运势比较满意,这让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美中不足的是孩子的名字太拗口且有女孩子气。他希望男孩子的名字要威风,喊起来要响亮。虽不满意又无计可施。今年是羊年,又是满头卷发,源自羊的温软毛发特征,于是“绵绵”便成了我的乳名。在祖父看来名字虽然土了些,但寓意性格柔和、富有耐心。
前几年,我在大姑家看到一张珍藏多年的我的生日照,满头卷发,头上手脚上戴着银质佩饰,一副女孩子的模样。 据说这样男扮女装,不会引起阎王老爷的注意。听祖母说,在我周岁生日时,家中条桌上摆着许多物件,每样物件代表着长大以后可能从事的职业,如银元代表着做生意,玩具手枪代表着当兵,算盘代表着当会计,毛笔代表着做文化人。这种民间习俗叫作“抓周”,它是小孩周岁时举行的一种预测前途和命运的仪式,其核心是对生命的延续和家业走向的预测,反映了家长对子女所寄托的期望,也是一种游戏活动。在场的人眼睁睁地看着我毫不犹豫地抓起一支毛笔,这招真的很灵,就这么随手一抓,毛笔成为我一生没有离弁的谋生工具。这或许是暗示,或许是天意。
印象中,男人留辫子是清朝独有的民俗,民国时代已经改变此陋俗。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我留辫子的原因是因为民间传说“辫子留一绺,活到九十九。”父母信以为真,致使我到上小学时还留有小辨。虽然没有城里那个叫“小芳”的姑娘“辩子粗又长”,但也有筷子粗,二尺多长,成为小伙伴们的笑料,直到上小学二年级才被剪掉,去了我一块心病。
母亲只要说起我小时候的事,来了兴头。她说我脖颈上的项圈是一岁时戴上的。但我记得这个东西在脖颈里缠着,已是四五岁以后的事了。长大后我问过母亲,给我戴项圈是咋回事,她笑呵呵地说:“带那东西可有些讲究哩!”
“项圈”,是古人在孩子脖子上戴的一种装饰物。有金、银、铜、铁、玉等各种项圈,大都坠有长命锁,寓意圈住孩子、锁住生命,辟邪免灾。有钱人给孩子戴的项圈是金或玉石做的。和一般人家孩子戴的一样,我带的是银项圈,一直带到七岁才拿掉。
母亲说,我落地的时候,只有4斤重,像一个瘦猴子。迷信的奶奶那些时日里,几乎天天在祖宗牌位前祈求祖先保佑我,但那不会说话的纸牌位却对我的小病不断无可奈何。奶奶急了,颠着小脚走到东大街,请来了县城颇有名气的神婆。父亲备齐了一叠黄元纸,一把香,一支毛笔,一碟朱砂,一碗水,便对着我家牌位做起了神事。在烟雾缭绕中,她念念有词,手舞足蹈,请神拜药。一会儿神仙附身,便喝令仙童拿纸笔来。父亲急忙呈上纸笔,神婆即把朱砂倒在水碗里,用毛笔蘸着在黄表纸上画了起来,画满了一张黄元纸,神婆还阳了。她气喘吁吁地把黄表纸贴在我家门后的门门上方,然后说:贴上神符,妖魔鬼怪就不敢来了。
但这一纸神符,并没有管了多大用。神婆走了没有几天,我便不断地咳嗽哮喘。父母被我整了个失魂落魄。无奈之下,父亲把北大门的神汉陆先生请到了家。陆先生比东门那个神婆沉稳得多,没有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他看了看我的面相,便定定的坐在了我家堂屋的圈椅里,一脸正经地对父亲说:这娃难管,要给他戴个项圈,项圈上要用“贵子红”布裹住缝上,孩子长一岁,缝一层,要一直缝到十岁。还要为孩子买一把“长命锁”,锁的正面要有“长命百岁”四字,后面要有“荣华富贵”四字,坠在“项圈”下。这样,就把娃身子圈住了,小命锁住了,以后就没事了。
这样,我满周岁的那一天,项圈就戴在了脖子上,长命锁就贴在了胸口上。戴了项圈,我并没有从此安然无恙。按照母亲的说法,六七岁以前,我就没有一天让他们安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