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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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县城在江淮平原里下河锅底畦，出去百八十里都不见个起伏的土丘，距离山地更是遥远。人生大半辈子已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上度过的，山与我而言，是一直可望而不可即。平原有平原的风光，但是待久了也会有熟视无睹之感。所以我童年的影像里没有山峦起伏的物像和忽如其来的崇山峻岭的那种张力。
上了学后，从念的书上，曾看到过写山的文章和诸如《山乡春早》《春天来到小山村》之类美丽、清新的年画，使我对远方的山峦更是充满了新奇的向往。后来，我到扬州读大学，维扬古城的西边就有个观音山。因为离校较近，能看清山坡上的灌木丛和那些巨大而又绵长的褶皱与纹理。我和几个同是平原上长大的同学，很快就利用课下时间走近了那山。可那山却并不高峻，用不了半个小时就能登到山顶上，上面有个平山堂，北宋年间六一居士欧阳修读书的地方。虽说观音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山，其实就是个小丘陵，但是也有和其它山一样的山名，更可贵的是与城市的脉动和生活连系着，所以那几年与山约会，与山遇见，与山对话，还是对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毕业后又回到平原的怀抱，心中对与山为邻的生活就有了很多莫名的向往。
后来在泰州市里上了班，宿舍附近泰山公园也有个山，山上有个岳王庙，为纪念爱国英雄岳飞而修建的。说是泰山，实际上，除了山脚下的盆景园和果园外，四周的山坡上到处只有一丛丛、一簇簇的灌木和野草，冬天时很有些荒凉。我不免有些失望，总觉得山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山上应该有高大挺拔的青松迎风傲立，岭上应该飘着洁白柔软的云朵，就像电影里演的那种样子，那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山。
因在工作岗位上屡有到外地出差的机会，曾在不少山城、山镇山村里住过。记得有一年，我到江西的庐山去，住在一个叫东谷宾馆的地方。宾馆的南边和西边，都是高高的山。南方的山好，树多，很密，也有水，清的，所以景色美丽。紧着我们住的宾馆的北边有一条奔流的溪水。夜深人静的时候，水声哗哗的，流得很响，睡不着觉也不觉得烦，甚至倒有些舍不得睡觉了。尤其是一天晚上有月亮，更是舍不得躺下，觉得那样的话就是辜负了这美妙时空，于是，干脆披上衣服走出来，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呆了好久好久。那是一种难忘的令人心灵澄澈的享受。
我在山里住的时间最长的一次，是在莫干山一户家庭旅馆，一连住了一个星期，想吃什么就跟房东说一声，女主人就很麻利地给我们做，全是山里的口味，在城市里踅摸不到的东西，如野山葱炒肉、野韭菜馅的饺子、棒子碴儿粥，有一次房东还请我们吃了回炖狼肉，据说是从一家饭店里买来的。吃饱了饭，我们就兴冲冲地到山里头去转悠。那家的小院儿不大，铺的、砌的都是一种红. 色的石头，很整洁。院子里有三棵树，一棵是石榴，两棵是柿子，年岁都不小了。早晨起来后，站在屋子门前的台阶上，抬头就能看见远处披着灿烂霞光的九女峰，空灵、秀丽，美妙无比。
莫干山西边的山里，新辟了一个旅游景区，邀我们去看。晚上回不来，我们就在景区旁边的一个叫小峪的村子里住了一晚。那真是一个美丽的小山村。我们住的那户人家，整个是用石头砌出来的，小巷是石头的，房墙、院墙是石头的，院子也是用石头铺平的，还有饭桌和凳子，也是用大石头凿成的。虽然我只在那小山村里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吃了早饭就离开了，然而那小村的宁静、秀美，村里人的厚道、淳朴，却常令我念念不忘。
整天窝憋在城市的楼房里，很少看得到清澈、皎洁的月色，心上便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又好似落满了世俗的尘埃，拂也拂不去，便愈发想念那些呆在山里的时光。
人是世俗的动物，似乎永远都不能满足。住在城里的人，羡慕乡下的宁静、淡然、空气新鲜；而住在乡下的人，却又艳羡城市里的繁华、时尚、灯红酒绿。似乎都有道理。但是，倘若真让城里的人舍弃了城市而一辈子生活在乡下，不用试，估计有绝大多数人不同意、不愿意。
忽然想起冯小刚拍过的一部叫《甲方乙方》的贺岁电影，里面好像就有类似的情节:一个在城市里呆得烦腻了的城里人，贱兮兮地被搁在乡下，好长时间回不去，在把村子里的鸡们都吃完了之后，都快要给憋疯了。这情节虽属搞笑，恐怕也绝对不假。城里人口口声声的所谓对乡下的向往，大都是装腔作势的，只是背着手在山里转悠着玩，兴头儿一来，还要作首“啊”来“啊”去的抒情诗，假惺惺地装高雅，并不真正要在那里讨生活、过日子、我扪心自问，要是换成我，恐怕也做不到的。
“终日看山山不厌，买山终待老山间。”山的场域孕育了山的脉象，山的脉象催生了山的生机和活力。那漫山遍野的树和花，那山间潺潺的流水，是一座山灵气的化身。我们经常说，经常见的山青水秀，绿水青山就是山的生命和生息的语言和叙事。与这样的山在一起，与这样的山为邻，不经意间你就有了山所具有的包容、淡定、从容和沉静的很多潜质，有了灵秀、大气、包容、热情，遇事不计较，对待外来人有大爱，热心肠，再大的事在眼里也可以云淡风轻，再难的事在眼里也可以如履平川。
喜欢到山里走一走，住两天，只是为了把自己在滚滚红尘之中奔波得疲惫了的心拿出来晾一晾，让清风明月梳理一下罢了。平原人能做到的，恐怕也就是这个吧。
多想到山里住一住，与山为邻是一种幸福。每天与山朝夕相伴，在山间耕种收获，每天从东方欲晓到万家灯火，俯仰之间，举首望明月，低头嗅果香，不更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美丽和幸福吗？
我想肯定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