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较往年来得有点晚。已经过了小雪节气,最低气温还徘徊在摄氏十度左右。
清晨出门散步,风很大。道路两旁积满了枯叶,稀疏的枝干上,不时有焦黄的叶片翻飞飘落,如精灵般在风中旋转起舞,忽而打落在车窗上,忽而飘落在行人肩头。空气中隐隐夹杂着一丝寒意,我觉察到,冬的脚步正悄然临近。
我出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冬日,父亲借用毛主席《咏梅》里“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的诗句,为我取了个温暖诗意的名字。就如同院中那株凌寒傲雪的梅花眷恋着严冬一般,我对冬天,怀有一种别样的情感。
记忆中,小时候的冬天特别美。
我最喜欢冬天的树。寒冬一到,树上的叶子便随风飘零,树木变得光秃秃的。虽然失去了春夏的繁茂与桃红柳绿的绚烂,却平添了一种萧瑟与苍劲之美。那是一种诗意的美,透着冷静、清隽的韵味,宛如一幅充满意蕴的水墨画。
冬天,下过雪的景色是最美的。房子、树木、草垛、猪棚、鸡圈,都被白雪覆盖,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纯净得如同童话世界。人们踩在厚厚的积雪上面,便发出吱吱的响声,清脆悦耳。到了三九天,我家后面的小河结了厚厚的冰,村上的孩子们总是成群结队地在冰上嬉戏玩耍。时不时有人摔倒在冰面上。前面的小孩跌个屁股蹲儿,后面的大孩子就趁机踹上一脚,那小家伙就像失控的陀螺一样,在冰面上滑出去老远。清冽的空气里,回荡着孩子们欢快的嬉闹声。
雪融化的时候,天气是最冷的。太阳升起之前,每户人家的屋檐下都挂着长长的、尖尖的冰溜溜,晶莹剔透,宛如天然的水晶吊坠。我们和邻居家的孩子总会拿起竹竿去敲打,听着冰溜溜掉到地上碎裂时发出清脆的声音,仿佛是冬日里最美妙的乐章。有的孩子手面冻得像黑面馒头,嘴里呼出白花花的雾气,也丝毫不觉得寒冷。那个时候,我们都穿着布底棉鞋,一出门,鞋就被雪水浸湿了。大人们不容许我们到外面乱跑,但男孩子总是偷偷地溜出去。弟弟白天在外面疯跑,到晚上,棉裤脚总是湿的,还沾满泥巴。母亲给他脱棉裤的时候,总会嗔怪着唠叨几句,语气里充满了宠溺。
小时候的冬天,我家的厨房总是热气腾腾。掀开厚重的青色棉被挂帘,冰天雪地的严寒就被挡在了外面。土灶上的两口大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屋里弥漫着蒸红薯和玉米饼子香甜的味道。父亲坐在灶前烧火,母亲在灶上忙活着。饭烧好了,父亲就把装满水的煨罐放到炉膛里,利用炉膛里草灰的余温将水焐热。吃饭前,一家人便轮流在煨罐里洗手,等到最后一个人洗完,罐子里的水早已浑浊。天气太冷,我们姐弟三人的小手总是冻得冰凉,父亲便会先搓热自己的双手,再挨个把我们的小手放到他温暖的手心里焐热。
冬日里,家家户户免不了要生一个火盆。晚饭后,一家人围着火盆烤火取暖,父亲便开始给我们讲故事。父亲的脸上映着微微的火光,声音温和而有力。我们围坐在他身边,生怕错过了一个细节。印象最深的是《三国演义》,那时年纪很小,对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情节不是很理解,总以为事情非黑即白,不会有中间地带。父亲也经常讲《聊斋志异》里的鬼故事,《画皮》里换脸的情节,总让我们既害怕又好奇。记得父亲还讲过朱买臣休妻的故事,那时小小的我,便对“覆水难收”的决绝感到深深的遗憾。
记忆中,小时候的冬天虽然寒冷,我家的屋子里却是温暖的。
如今,随着气候逐渐变暖,河面上厚厚的冰冻已难得一见,草房子也早已消失不见,屋檐下的冰溜溜,也已成为记忆里的景象。现在,几乎每户人家都装了空调、暖气,冬天再也不用担心寒冷。然而,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却时常会怀念小时候在乡下度过的那一个个寒冷的冬天。
那些冬日的记忆,如同一幅幅温暖的画面,温暖了童年,也照亮了人生,成为我们心中永不熄灭的火光,在岁月的长河里熠熠生辉,成为心灵的慰藉和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