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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显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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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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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草领褂  

在2012年第九届中国·南华野生菌美食文化节开幕式那天,在龙泉广场边上的民间绣坊里,一架古老的纺车,一卷十几米长的火草布,几件样式独特的彝族火草领褂,吸引了一群围观的民众。我怀着好奇心走进绣坊,看到一位七八十岁的彝族老阿妈坐在那里纺线,只见她从旁边的一个塑料袋里拿起一片刚从山上采回的植物叶片,轻轻在叶尖上一拧一拉,一条棉质的绒线就剥离了叶面。把叶片调个头,把刚剥下的棉线搭上去轻轻一拧一拉,叶片的另一边也被剥离了下来,然后放膝盖上搓一下,如此往复,一条细而软绵的线就这样纺成了。老人家一早上已纺出十几坨拳头大的火草绒线团了。真是太奇特了,我忙拿出数码相机,把彝族大妈用叶片纺线的全过程拍成了视频,回家后又把这段视频发在了我的播客里。

我拿起大妈纺线的叶片一看,发现这就是我孩提时代上山放牛时常采的两种野草之一,这种八九月份采收的我们叫做火草,也叫牛耳朵草,叶片宽一寸许,长三四寸,叶背面有一层白色棉质的东西,晒干后一搓,吹去揉碎的叶片,就只剩下一层棉花似的纤维了。把这层软绵绵的东西垫在从山冈上拣来的马牙石上,用一个肾形的铁火镰一灿,崩起的火星立即会引燃火草,冒起青烟,这与擦一根火柴的过程差不多。那时与我们一起上山放牛的彝族老人,烟瘾发了,就是用这样的方法,来点燃烟锅上的一枝枝草烟的。我们有时也会找来火草,没有火镰就用两块马牙石相互碰击产生火花,引燃火草,再引燃一堆干松毛,用来烤火,烧苞谷或烧野菌吃。

我们小时候采的另一种野草叫山草,是在冬腊月下霜后,等草枯萎了才去山上采。未通公路前的彝山,森林植被较好,漫山遍野都长山草。山草有七八十公分长,细软且极富韧性,采时连根拔,得费很大力气一次才拔起几根,有时会弄得我们仰面朝天,不小心常常会划破手掌。山草我们用来搓背索,就是中间扁两头圆,农村用来背东西的那种背索;还可以用来编草鞋,搓草绳。记得1981年我们村刚实行包产到户的时候,村里人的商品意识就蒙发了,把上山采回的山草,编织成背索,再拿到牟定三月街上去卖,一根背索卖8分钱,一个人一天竟能卖得百十元钱,超过了一名国家干部一个月的工资,引起了轰动。一个记者还写了一篇叫《山草变成金银宝》的新闻,发表在《云南日报》和当时的《楚雄报》上。

怀着好奇心,我问彝族老人,这样织出的火草布格怕不牢?我当时想,这种极易引燃的火草这么绒这么绵软?做出来的衣服保暖性好,透气性好,穿着肯定舒适,但火草那么短,是一节一节连接起来的,韧性与棉花差不多。老人笑了起来,说牢得很,十年八年你穿不烂。她看我一脸疑惑,又补充说,中间还要加点麻线。说着,一个年轻的彝族妇女把我引到纺车前,纺车上正好有刚织了两尺长的一截火草布,她指着长的经线说,这种是麻线,又指着短的纬线说,这种就是火草绒。我看经线稀而纬线密,火草所占的比例要多一些,两者颜色相差无几,不细看你根本辨不出来。这种加了麻线织出的布,准确点说,应该叫火草麻布。恰巧这时楚雄州广电局和《楚雄晚刊》的记者走过来,就叫她织几下给大家看看,他们也好拍些照片。只见年轻妇女坐到纺车上,一手拿一个绕着火草绒的梭子,另一手拿一个绕麻线的梭子,灵巧地将梭子从经线左边穿到右边,右边的则穿到左边,然后拉过纺锤压几下,如此往复。这动作我就太熟悉了,我小时候织过草席,两者的方式方法都是一样的,只是织草席用的梭子是长长的一片竹签,苇草得一根一根地穿过二十几道经线,纺车是直立的,纺锤是从上往下压。

在与她们的交谈中我得知,彝族老人与我同姓,叫普兰珍,年轻妇女叫罗应琼,是她的儿媳妇,她们来自南华罗婺彝乡——五街。罗应琼告诉我,做一件火草领褂,差不多要用一斤半火草绒。从上山采火草到缝制完一件火草领褂,要经过七十四道工序。掺入的麻线,要用羊油煮几个钟头,用灶火灰泡几个钟头,还要到河里漂洗几天,主要是增强麻线的纯白度和柔韧性。做一件成人男子的火草领褂,根据其体型,需要这种宽六寸的火草布六七幅,长度在4米左右。一件精美的火草领褂,目前在市场上可卖到一千元以上。我听了兴致盎然,赞叹着来到悬挂在后面的一排火草领褂旁,仔细欣赏它的奇特和秀丽。只见火草领褂的边缘是一转精致的彝绣,衣襟两边各有三大朵艳丽的山茶花,下摆也是一圈六角或八角的彝绣图案,领褂做成了一件精美的民族工艺品。只是布料没有市面上的那些料子布细腻,也没有那些料子布洁白,显现出麻布粗犷豪放的特征。我问罗应琼,火草布不消染色?她说不染,天然的纯白色。我说染一下可能会更好看!她说不能染,这火草领褂越洗越白,越穿越好看,这是它独特的地方。

我们彝族多居高寒冷凉山区,昼夜温差大,外出干活喜欢穿羊皮褂,冷时将有羊毛的一面穿在里面,保暖;热时就反过来穿,凉快;下雨时还可顶在头上当雨具用。在很早以前,聪明的彝族人民就发明了火草织布,做火草衣裳用于御寒防病。《南诏通记》对火草布有如此描述:“有火草布,草叶三四寸,塌地而生。叶背有棉,取其端而抽之,成丝织以为布,宽七寸许。以为可以为燧取火,故曰火草。”随着社会进步,人民生活的日益改善,火草衣裳早就没有人穿了,会织火草布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我虽然对火草熟悉,却从没见过用火草纺线织布做领褂。去年来南华工作后,听人说起南华五街彝族这些年又盛行起穿火草领褂,男人总以有一件纯白绣花的火草领褂为荣,在跳脚场上跳起左脚舞来会显得很拽。

在南华县五街镇咪黑们村,还有一个关于火草布的凄美传说:很早很早以前的一个夏天,一位美丽善良的彝族妇女背着孩子到山地里铲苞谷。天空烈日炎炎,把孩子的脸蛋晒得红扑扑的,她就把孩子从裹背里解下来,放在了一棵多依树下躲凉,自己则忙着在地里垅苞谷。忽然,天空一片暗淡,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群黑压压的葫芦蜂,把她的孩子给掳走了。这位彝族妇女赶紧放下手中的锄头,朝葫芦蜂飞走的方向追去,她翻过了一座又一座的高山,直到太阳偏西,才在一个山坡上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可是孩子已经死了。这位伤心欲绝的彝族妇女给孩子垒了一座坟,在坟前哭了三天三夜,自己也在坟前死了,变成了一棵火草。为了纪念这位美丽善良的彝族妇女,人们就把火草采回家,织成布,缝成衣服,穿在身上。

普兰珍大妈对我说,她还六七岁的时候,母亲就教她做针线活,绣鞋帮、绣鞋垫、绣围腰布了;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学习织火草布、麻布了。她出嫁那年,按当地习俗,母亲和她花了三四个月时间,织了五六卷麻布,在送亲那天作为嫁妆的一部分,一齐带到夫家。我问她带这么多麻布做什么?她说是给公公、婆婆、哥哥、嫂嫂、姑老太等缝衣裳、裤子、鞋子,全家人每人一套。在那个年代,如果一个彝族姑娘不会纺麻织布,不会绣花做针线活,那是嫁不出去的。我笑了,说:“如果按照此标准,今天的许多女孩子肯定是嫁不出去了!”其实,我们牟定彝族过去的风俗与南华五街的是一样的,女孩子自小不仅要学会绣花做针线活,还要会唱调子跳左脚舞。不同的是送婆家的见面礼——每人一套衣裳、裤子、鞋子,是亲手做好后随嫁妆一齐送过去,而不是带几卷麻布过去。

现在人们的生活好了,南华罗婺彝族又时兴起了织火草布,穿火草领褂。家里老人去世,条件好一点的人家,也是要穿一套火草衣裤入土的;条件一般的人家,用纯棉的就可以了,但不能将服装店里买来含有化纤、塑料、橡胶、金属的衣裤鞋袜带入棺材。这些不会腐烂的现代生活用品,按我们彝族的说法,放几年都不会烂的东西,去世的老人也无法享用到。老人去世后要戴的孝布,现在也时兴用这种宽六七寸的火草麻布,是真正的“披麻戴孝”。等老人去世满三年脱孝时,再拿出来烧给老人。

第二天中午,我经过龙泉广场绣坊的时候,见罗应琼正在收拾她那些十分好看的火草领褂,古老的纺车也被收起来放在一边,看似有打道回府之意。一排绣坊都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我说“菌子节”还有好几天呢,咋个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她说明天是她们五街的彝族传统节日“火把节”,比这县城的“菌子节”还热闹呢,她要在今天晚上赶回五街,明天要把这些火草领褂在五街“火把节”上摆出来。

火草领褂,彝族人1300多年前的古老服装,是彝族先民聪明才智和历史文化的珍存,如今又加入了新的文化元素,焕发出新的活力。我希望“火草领褂”这一物质文化遗产能一代一代地在彝族民间传承下去,成为彝族男性标志性的时尚服饰,展现在电影里电视里网络上,展现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更希望那些有创新开拓精神的“能人”,将“火草领褂”这一优秀的物质文化遗产转化成社会生产力,为楚雄彝州的旅游和地方经济发展作出贡献。

原载《龙川江》2012年第4期,《神州民俗》2013年第11期,《人与自然》2014年第7期,《马樱花》2013年第3期,获南华县2012年优秀作品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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