垄上春行

今日，二月二，龙抬头。

上午九点五十，和向哥搭班车去石牛树山看桃李芬芳。不自驾车，乡野行走，兴之所至，任意东西。

班车上，一位大娘下车时说，龙抬头，这么热不好。想问为啥热不好，已下了车。

确实热，天气预报25度，估计还不止，脸晒得发烫，直找荫凉处走。没考虑天气，向哥穿着长袄，我穿了毛衣。一路向哥把长袄挎在臂弯，我学悟空系虎皮裙样把夹克扎在腰间，跳了两次涧，轻捷自如。

在树山女子桥前五百米远的供销社岔道口下车。供销社是上世纪山乡的王府井，我们散学后常去逛，间或买点生活用品，再去树山乡街吃碗面。现在青砖瓦房拆存一半，局促在周遭红砖楼房间，三分落魄、七分形单影只。门上落了锁，没走拢去看。它可能认不出当年少年，我却如在眼前它曾经的繁华热闹。

溯溪而上。这条小溪我最熟稔不过。“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当年，小溪宽且清，暑天散学后，我们三五成群，来洗澡、洗衣，而今窄了，水也似乎没那么清了。是长大了，眼域宽了，看故溪觉浅狭了，还是向哥说的，溪床被填塞窄了？部分溪床确实被填了泥土。

一路两次见到三、五只鸭在小溪戏水。以前，上百、几百的鸭群多见。鸭群在下方欢扑，我们在上首二三十步外欢扑，两不扰两不嫌。

我冬天下雪天，也会独自去溪流冬泳、洗衣。去年底，我发愿再去树山小溪冬泳，发次少年狂。今天兴会不高，少年子弟江湖老，请故溪恕谅当年的少年爽言。

溪岸偏僻路段早成野径，蒿草、荆棘纠结成篷，赶山狗都难钻过去，只好跳涧或绕桥回水泥大路走。

原计划溯溪去树山水库玩。到湾洲罗户桥，看了罗泽南故里文物保护管理处立的罗户桥简介，知此桥由湾洲罗氏族人康熙壬申（1692年）合建，是龙上、柏树、七账、八角等出湾洲、桥亭、衡阳的通道，决定改弦更张，循龙上、柏树、七账、八角一路徒步，出石牛乡政府搭班车返。桥头人家老者清癯、文秀，如乡村塾师，侃侃善谈，一问居然是罗泽南直系后裔。

七账、八角去游过两程。龙上、柏树还是第一次，现已合并为龙柏村。奇怪的名字，其垄坝（即垄沟平地）鸡犬相闻，干净清静，俨然伏羲时幽境。

就在公路走。乡村公路被拓宽，轩敞大气。小溪一路伴行公路，流水孱孱，昼夜欢淌。

路畔、屋侧，见到五株以上大柞树，树干挺拔、枝繁叶茂、生机勃郁。大树、古树是村庄的守护者，每一个村庄都有，有的被拜了树干娘。有的村庄还有奇异石头，被拜了石干娘。

行经一跨溪石板桥，向哥眼尖，看到桥头一块大石前设有供台，上面摆了酒水、点心，蜡烛、线香。这石头突兀独立，侧看酷肖金鸡临溪饮水。家乡这样的奇石，常常被认了石干娘崇敬。

金花耀眼的梓树点亮人家屋前、坡后。桑梓之树，总那么温宛动人。

溪畔山坡，见到两树桃花，灿若云霞，是那种淡雅水红，不是夭夭桃红。

丽日斜射下，万竿经雪旧竹，如新竹碧翠，葱茏葳蕤。

有两处农人在挖地。问准备栽什么？说过几天就是惊蛰，要插辣椒、洋芋、黄瓜、苋菜了。

有位大嫂在割丝茅草回去喂牛，用藤捆缚，麻利有力。她说她家养了黄牛，过年卖，自家田块小，还可用来耕犁。

听到山腰，伐木丁丁。循声仰看，一位大嫂在砍柴。

见到两处养蜂人家。

一老人在埋首清理蜂箱。他说，蜂箱冬天起了虫子，指头粗大白虫，它们抢糖吃，还残害蜜蜂。四箱蜜蜂现只收拢得一箱。问有不有蜂蜜卖？他说还有一瓶。看蜂箱上面七零八落十数只衰惫蜜蜂，不是嗡嗡飞舞，是缓慢无声蠕动，我们拢箱近观，毫不担心被蛰，今年花期还未到，不是新蜜，就告辞走了。

路弯处一户人家，台阶上坐着两位老人。我们去讨水喝，地坪晒了两大簸箕干白菜苔、干芥菜。看神台，是危姓。传说树山危家湾危族是朱明后裔躲逃清朝追杀，改姓埋名，僻居在此。

危老人76岁，黑呢风衣，黑布棉鞋，识见广博，谈吐不似老农，实一辈子生长、劳作于乡。他说，传说听说过，族谱没记，也不知真假。他告，他爷爷在汉口开茶庄，父亲在湘潭十三总开药铺，解放后回危家湾继续开药铺，工商业地主成分，挨过批，乡亲厚朴，没受过狠斗。

公路转窄、转旋、转陡，溪涧水声愈急、愈幽、愈欢，知道上垄台（即垄上高地）了。

疑心“龙上”可能是“垄上”。走到顶处，赫见垄上山庄，印证我所疑不差。

垄上水落成瀑，瀑汇成湖，峡谷幽深狭长，被开发成垄上水上乐园，有水上碰碰船、短道溪水漂流、儿童游乐捉鱼池。水位枯落，游客稀少。

我多年徒步家乡山水，龙柏实为第一等幽胜处。垄上春晓，是我到垄上第一个冒出的词。

垄上两株大枫树如山门矗立，竹林灌丛，画眉成群出没，婉转娇啼，头顶云白天蓝，耳畔水声清越欢快，清风徐来，思为何不在此建一快活亭，亭中可沽美酒、可切花糕也似好肥牛肉。

下垄便是七账、八角。一日最热时，走得困泛，又渴，没个卖酒肉处，只在垄坝小店买了碗方便面权充龙须面吃了应节。开水不足，咸得我双唇如灼。向哥要歇，我说歇不得，时间已过两点，还有七八公里，乔亭最晚发出班车是五点，怕赶不上。

发足行走间，来了辆送农机的皮卡，向哥邀停。我还意兴不衰，想走完全程。

司机说，他在县城五里牌农机市场开了家农机店，现时正是备春耕紧要当口，他农机生意特别繁忙，需另请司机帮忙送，天光送到黑。我们祝贺他生意兴隆。他车上还有台机耕犁要送往湴田。

在常汉下车，谢过司机，刚好班车丝滑对接。三点五十就到了家，还行有余力，看曾国藩日记和麦家《暗算》。2025年3月1日晚11：55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