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康的圈套

我一生大半岁月都在机关中，与文字、书本相依相伴。年逾“知天命”，却因过度加班劳累，突发中风，半边身子瞬间不听使唤。所幸送医及时，经一段时间康复锻炼，出院时四肢虽能动，恼人的后遗症却如跗骨之蛆。无奈之下，只能打报告提前退休。

退休后，老婆、儿子上班，家中只剩我一人。几十年习惯难改，即便退休，每日仍坐在书桌前，或读书看报，或提笔写作，摆弄手机、电脑亦是常事。只是后遗症丝毫未减，身上时常麻痒，走路仿若踩在棉花上，绵软无力。

向来内向寡言的儿子，那段时间竟频繁往我QQ发消息，内容多是狗狗忠诚可爱的段子，我见了，也只一笑置之。

一日，儿子提议养只宠物狗。我当即摇头，虽行动不便，但脑子清醒。老婆曾一时兴起抱回小北京猫，随后便丢给我照料。我精心喂养13年，它离世后，我难过许久，实在不想再添烦恼。儿子却坚持，说养狗是他多年心愿。我急了，威胁道：“你若买狗，我就拿刀守在门口，它敢进门，我就砍！”

然而，没几天，儿子笑嘻嘻地把小拉布拉多犬赶进家门。我脸色一沉，终究狠不下心动手。此后几晚，关在卫生间的小狗叫个不停，吵得全家无法入眠。我借此数落儿子：“这小狗对你有何大恩，值得牺牲全家睡眠和健康？赶紧处理掉！”儿子无奈让步。

我脚步虚浮地将小狗牵到附近宠物医院，卖了400元。后来听老婆说，儿子买它花了4000元，妥妥赔本买卖。我以为儿子就此死心，可还是想错了。

几天后清晨，儿子上班去了，餐桌上放着两小一大相连的圈套，大圈套有活扣，连着红黑交错的绳子，一看就是遛狗用具。旁边纸条写着，他昨晚买了叫“康康”的柯基犬和狗笼，怕麻烦我，打算另租房子，在家暂住几日。

我走进儿子卧室，书桌边果然有个长方形铁狗笼。笼里的康康模样奇特，大眼睛、尖耳朵、圆身子，黄黑白三色毛发，四肢短小无尾巴，嘴脸似狼又像狐，正扭着屁股转来转去。这小子，为了狗竟要离开家！不过，还好昨晚没听到狗叫。想到可能因拒绝养狗让儿子离家，我于心不忍，便把笼子推到客厅。

儿子见我态度转变，不再找出租房。他抽空调教康康，让它只在外出时排便，之后便如老婆对猫那般，撒手不管，只负责网购狗粮。

从此，我的生活多了遛狗喂狗。每天早餐前和晚饭后，我就提着装接便纸的环保袋，牵着康康出门。有次我写东西入迷，忘了遛狗，第二天康康一出门就撒尿，最后尿竟变成血红。我吓坏了，赶忙带它去医院，诊断是急性尿道炎，花了三百多元才治好。此后，我再也不敢懈怠，康康也很懂事，到时间会催我。

平日里，我在书桌前读写，康康就蜷在椅子下睡觉。我累了叫一声“康康”，它就钻出来，我会摸摸它额头、揪揪耳朵、捂捂眼睛、扯扯胡须、抠抠下巴、握握“手”，嘴里念叨着：“摸，摸，摸；揪耳朵；蒙眼睛；扯胡子；抠痒痒，握握手。”康康会翻过身，露出雪白肚皮让我抓挠，一番互动后，我的疲惫便烟消云散。

一天傍晚，我牵着康康在楼盘西侧河涌边散步。康康突然从我身后窜到前方一米处，对着路中“汪汪”直叫。借着夕阳余晖，我看到一条菜花蛇盘在路中，昂头示威。康康前肢半趴，与蛇对峙。我紧张极了，赶紧从花木下捡起一根树枝，用力朝蛇挥去，同时大声呼喊：“来人啊！”就在这时，康康瞅准时机，一口咬住蛇身，蛇扭动着试图缠住康康。一位修剪花木的员工闻声跑过来，用手中的一根长棍，小心地将菜花蛇挑到路边草丛里。康康抖抖身子，跑回我身边。员工对康康竖起大拇指：“这狗真机灵！”我心里满是骄傲。

此事后，康康名声大噪，小区内外的人都知道它。大家见到康康就夸，小朋友老远就喊“康康的爷爷”，我总是笑着回应。

年逾“花甲”的一天，儿子为我系上红绳手链。康康叼来我的运动鞋，尾巴摇成小风扇。我弯腰系鞋带时突然发现，自己竟能单腿站稳了。

“老爸，祝您一直健健康康！”儿子笑着说道。

阳台上，当年那根连接着一个圈套的遛狗绳在风里轻轻摇晃。

此刻我才惊觉，曾经那如影随形的身上阵阵发麻，走路像踩棉花的种种不适感觉，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或许，儿子当初执意养狗，竟是为我设下的温暖“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