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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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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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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公英与风的错季恋歌

巷口的梧桐又落了叶,我蹲在便利店门口剥橘子,橘子汁溅在无名指的旧疤上——那是大二那年她用修眉刀划的,当时她哭着把刀抵在手腕上,说我若要走,她便要在这出租屋的地板上开一朵血莲花。此刻暮色正沿着玻璃门攀爬,我忽然闻到蓝月亮洗衣液的味道,像那年春天她踮脚吻我时,发梢扫过鼻尖的气息。

初见她是在零下三度的冬夜。烧烤摊的塑料棚被风吹得噼啪响,她穿着洗褪色的卫衣,袖口磨出毛边,缩在塑料凳上喝冰啤酒,睫毛上凝着的水珠砸在瓶身上,冻成细小的冰晶。朋友说她后妈的高跟鞋总在凌晨三点踢她房门,让她起来给同父异母的妹妹冲奶粉,洗衣盆里永远泡着带屎渍的尿片,上周她爸把她锁在阳台,她爬水管时摔断的胳膊,此刻正用校服布条吊在脖子上。

"带我走。"她突然抓住我递烤玉米的手,指甲掐进我手背,像濒死的雏鸟啄食最后一口露水。我这才看见她卫衣下露出的脚踝,青一块紫一块,脚踝骨上还缠着渗血的纱布——那是她后妈用衣架抽的。她仰起脸,睫毛上的冰晶落在我手背上,化成温热的泪痕:"江面上结了薄冰,跳下去应该很疼吧?"

出租屋的暖气片总发出老式钟表的滴答声。她蜷在沙发上看《还珠格格》重播,我在书桌前写论文,键盘声里混着她偶尔的抽噎。有次我半夜起来喝水,看见她在厨房洗碗,自来水溅湿了她的睡裤,洗碗水顺着肘弯流进袖口,她却盯着窗外的月亮一动不动,像尊被冻住的蜡像。我想给她披件外套,却听见她对着月亮轻轻说:"妈,今天有人给我买烤玉米了。"

她生日那天,我在旧货市场淘了条暗红围巾,毛线里还缠着前主人的几根白发。她戴着围巾在镜子前转圈圈,突然踮脚吻了吻我唇角,围巾穗子扫过我下巴,痒痒的。"学长,"她身上有公共洗衣房飘来的潮味,"你闻起来像我家楼下的槐树,春天会落小白花,我常捡来泡在玻璃罐里,假装是蜂蜜。"

那天她第一次下厨,把番茄鸡蛋汤煮成橙红色的糊,蛋壳碎在汤里像星星。我们坐在地板上分吃一碗汤,她忽然说:"后妈说我克死了亲妈,因为生我的时候下暴雨,电闪雷鸣的。"窗外的柳絮扑在玻璃上,她的眼睛映着暮色,忽然伸手摸我无名指的茧:"你写论文时,手指会抖。"

暴雨夜来得猝不及防。她父亲砸破玻璃门时,啤酒瓶在我脚边炸开,锋利的玻璃碴划过她小臂,血珠渗进她校服袖口。她像只护崽的猫般把我挡在身后,后背剧烈颤抖,却用前所未有的平静声音说:"爸,他是老师,来给我补课的。"她父亲的酒气混着雨水扑来,我看见她后颈新添的淤青,突然想起她藏在枕头下的刀片——那是她用来刮手腕死皮的。

梅雨季来临时,我在抽屉里发现她藏的安眠药。蓝色小瓶子滚到脚边,瓶身上贴着歪歪扭扭的字:"疼的时候吃"。她站在衣柜前,手里攥着我没收拾完的衬衫,指节泛白:"上海的冬天会下雪吗?"她的语气像在问明天的天气,却有雨水顺着睫毛砸在衬衫上,晕开深色的斑点。

送她进考场那天,她穿了我买的白裙子,裙摆沾着洗不掉的番茄汤渍。警戒线外,她突然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塞给我:"草莓味的,含着就不会紧张。"转身时,我看见她后颈的淤青褪成淡黄色,像朵即将凋谢的小花开在苍白的皮肤上。

高铁开动的瞬间,我收到她的短信:"作文题是《春天里的遗憾》,我写了蒲公英。"车窗外掠过成片的油菜花田,我忽然想起她曾说,蒲公英的种子被风吹走时,会不会疼?

现在我坐在陆家嘴的办公室里,抽屉深处的口红已经干涸,在合同上印出一道模糊的红线。昨晚接到她的电话时,背景里有麻将声和婴儿的啼哭,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学长,我没考上大学,在电子厂拧螺丝。"顿了顿,又说:"你走后,我爸把我锁在阳台三天,后来我跳了,没摔死,瘸了。"

橘子汁滴在人行道上,引来几只蚂蚁。我摸出手机,她昨天的消息还停在对话框:"路过你家楼下的槐树,开花了,可是没人捡。"梧桐叶又落了一片,盖住无名指的旧疤,我突然想起那年她在出租屋墙上刻的字:"风停了,蒲公英就死了。"

写字楼的玻璃映出我沧桑的脸,鬓角竟有了白发。远处传来高考倒计时的钟声,而她的春天,永远停在了那个梅雨季——那个她踮脚吻我,说"带我去看海"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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