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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桂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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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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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海里的春天

十里沙堤迎浪涌,百畦草毯待云眠;

人间重现桃源境,从此鸿群不北迁。

——题记

在广西钦州湾的浩渺烟水间,国内最美的内海——钦州茅尾海腹部,生长着一望无际的海上绿洲,那便是红树林。

立春的钦州湾,黎明总是情不自禁地被潮声唤醒。那天晨曦,我踩着退潮后的滩涂走向那片神秘的春天——红树林,淤泥在趾缝间溢出深褐色的絮语,某种古老而湿润的呼吸自海的方向涌来,将第一缕晨光揉碎成百万片银鳞。远处平陆运河的疏浚船尚未苏醒,而潮间带的生灵们已开始第两千三百次呼吸。

当潮水渐渐退去,钦州湾那一片葱郁的红树林便错落有致地裸露在滩涂之上。它们盘根错节,根从淤泥里钻出,互相缠绕,向着天空的方向伸展。在阳光的映照下,红树林的枝叶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红树林,这个名字本身就蕴含着一种神秘而浪漫的色彩。“红树林”,这三个字原是潮汐唇间的古老咒语。当季风掀开它的面纱,人们方知这并非朱砂点染的丛林,而是光合作用的魔法在叶片上镌刻的晚霞。特定时分的阳光掠过,树冠便化作燃烧的琉璃盏,将血色霞光倾入海洋的瞳孔。这火焰与海水共舞的奇观,是大地写给苍穹的情书,是生态系统在潮汐间谱写的生命密码。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也被误导了。

从远处望去,钦州湾红树林舒展成大地与海洋的翡翠飘带。这道翡翠屏风自远山蜿蜒而下,在咸涩的海风中舒展腰肢,将陆地的呼吸与潮汐的呢喃编织成绵延的绸缎。咸风掠过处,秋茄翠影与白鹭银翎共舞。涨潮时分,红榄李将陆地的絮语叠成贝壳船,托付给涨潮的浪尖,桐花气根垂落处,弹涂鱼正用尾鳍丈量海陆的边界。这片流淌的绿焰轻轻颤动,千万年进化的密码在根系间流淌。当季风捎来候鸟的密语,红树林便化作生态信使,将陆海的呼吸谱成潮汐的韵脚。晨光漫过树冠时,整个生态系统正通过这片绿色心脏,完成天地间的呼吸共振。

踏入红树林深处,恍若穿越结界步入上古神卷、与世隔绝的神秘世界。潮间带的浅滩上,招潮蟹高举琥珀色大螯,在泥质诗篇里逡巡,每个洞穴都是它们用月光编织的卦象。这些甲壳诗人深谙潮汐的韵律,用洞穴的迷宫与海天对话,在红树气根垂落的五线谱上,写下潮涨潮落的平仄。白鹭就是披着月光的神女,玉喙偶尔点破水镜,便漾开一圈圈银色年轮。它们将修长的颈项弯成问号,啄食红树馈赠的珍珠贝。当鸥鸟集群振翅,整片天空便飘起碎云,翅尖掠过的轨迹恰似银河倾泻的碎屑,让人恍见王勃笔下“落霞与孤 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旷世对仗。这些羽翼的精灵与红树互为镜像,在咸涩的风中演绎着生态的霓裳羽衣曲。红树影里藏古卷,白鹭翅上写新诗。此刻方知,这方寸天地实则是造物主设下的太极阵——根脉在泥淖中修炼成精,枝干向海天处参禅悟道,而万千生灵正在阴阳雨里,跳着一支永不终场的圆舞。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红树林的生态意义不仅仅局限于此,红树将凋零写成给大地的情书,每一片落叶都是镌刻 着遗训的甲骨。潮水裹挟着这些羽化的精灵,在微生物的唇齿间酿成滩涂的乳汁,滋养出万顷生命的摇篮。咸泥中拱动的贝类,是红树洒落的珍珠;穿梭的银鱼,是枝干上流淌的光斑;白鹭修长的玉喙,正啄食着这翡翠王国最甘美的果实。从滩涂里吐纳的藻絮,到枝桠间跳跃的磷火,从招潮蟹在洞口编织的星图,到桐花树气根编织的空中走廊——钦州湾的红树林正以根须为弦,奏响海陆的交响。当季风翻开这本生态典籍,我们看见最卑微的浮游生物与云端的神鸟,正在红树搭建的翡翠阶梯上,完成这场跨越物种的轮回之舞。

当红树林的根系在钦州湾的暮色中舒展,那些虬曲的脉络里便流淌着岭南千年的月光。秦汉的铜鼎在滩涂下沉睡,唐宋的商船曾枕着红树的涛声入梦,这片翡翠屏障见过丝绸之路上金箔般的帆影,也记得青花瓷沉入海底时漾起的涟漪。红树用年轮记载着采珠人网罟上的晨露,用气根编织着海上丝路未写完的诗行。渔人踩着祖先的脚印,在红树交错的迷宫里寻找潮水的密语。他们认得每片红树落叶的纹路,如诵读家传的典籍;他们知晓每处洞穴的深浅,似解读潮汐的卦象。渔网在红树枝桠间晾晒时,总带着海风的絮语与鸟羽的清香;鱼塘依着红树林的呼吸涨落,养育着银鳞与月光。这种共生不是契约,而是血脉里传承的古老歌谣。采珠人潜入碧波时,红树在岸边默数着他们的心跳。那些关于休渔的祖训,那些对生态的敬畏,早已化作红树林间的清风,在钦州人的血脉里流淌千年。当红树林用凋落滋养滩涂,当渔人遵循潮汐的节律撒网,我看见的不仅是生态的轮回,更是文明在时光长河里写下的楔形文字。

钦州湾的红树林是大地最温柔的眼睫,在潮起潮落间眨动着千年传说。当月光浸透盐雾,渔家老人会说那是仙人遗落的翡翠璎珞,每片叶子都凝着护佑苍生的咒文。涨潮时分,青翠的绸缎便在海天之间舒展,根系深处藏着龙女泣珠的往事,枝干间流转着渔家先祖的魂灵絮语。

风暴来袭的暗夜,飘摇的舢板在墨色浪涛里如枯叶颠簸。忽见远方浮起朦胧碧色,整片红树林化作荧荧发光的翡翠灯塔。渔民们喉间迸出祖传的渔谣,桨声突然变得铿锵有力——那层层叠叠的 绿,是母亲张开的手臂,是祖先留下的谶纬。潮水退去后,树根上新增的划痕里,又浸满了劫后余生的热泪与感恩的米酒。

这些口耳相传的故事,在红树林的呼吸里生长了千百年。当现代人用卫星云图丈量海洋,老辈人依然固执地相信,每棵秋茄树都住着守护这片海域的神灵。那些被海风腌渍的传说,早已化作红树林根系般错综的文化脉络,在钦州湾的潮汐中永恒涨落。

钦州湾红树林的生态之美,是一种深邃而宁静的美。有红树林存在的海域,几乎从未发生过赤潮。据中国林科院专家介绍,红树林每年每公顷能吸收150~250公斤的氮和15~20公斤的磷,对水体起着净化的作用。无怪乎有位诗人曾这样热情洋溢地赞美它们:“红树林——根的迷宫,防浪护堤的铜墙铁壁,天然的污水净化厂,海洋生物的伊甸园。”

时代在飞跃,2022年8月,随着平陆运河的施工图纸在月光下舒展,这条世纪工程正改变着咸淡水的微妙平衡。在沙井港监测站,生态学家展示的数据令人心惊:运河北段盐度波动已超红树幼苗耐受阈值。但眼前的桐花树新苗却长势喜人——原来工程方采用了“人工潮沟”技术,用数控闸门模拟天然潮汐节律。

退塘还林的滩涂上,钦州特有的小花老鼠簕正在盐沼重生。这种曾被《救荒本草》记载的耐盐植物,如今通过组培技术获得新生。戴着斗笠的老渔民往木榄根系喷洒复合菌剂,这种传承自祖辈的“种海”技艺,此刻正与北斗卫星的盐度监测数据达成默契。远处龙门大桥的霓虹倒映潮间带,恍若当年冯子材抗法水师的火把,照亮着生态与发展的新航程。

当潮水漫过监测站的标尺时,数字显示目前钦州湾红树林面积已达6830公顷,其中植被保护和异地修复,移植红树林9572株,修复红树林32.3公顷,较2015年增长17%。月光下的榄李林正在分 泌盐分,叶片上的晶体簌簌坠落,如同撒向大海的碎钻。这令我想起钦州古老相传的谚语:“海有肋骨,其名红林。”这些深植于咸淡水之间的生命,何尝不是陆地向海洋生长的骨节?当平陆运河的货轮即将驶过北部湾,这道由木榄、秋茄、桐花树构筑的绿色长城,依然在潮汐中书写着生存辩证法——既如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所载“草木贲华,无月不春”的蓬勃,又暗合柳宗元“欸乃一声山水 绿”的禅机。

世上植物,一般是籽生,然而红树林却是“胎生”。红树林是生长在热带和亚热带潮间带的海洋木本植物群落,素有“海上森林”之美称,其“胎生”繁殖方式,为植物界所罕见。

潮水退去时,红树林正在分娩。

钦州湾6700多亩红树林中,秋茄树的枝桠垂满绛紫色的胚轴,像母亲梳妆匣里散落的玉簪。这些在母体内部完成萌发的种子,早已不是懵懂的胚胎——它们吮吸咸涩的海风,在蜡质叶片下进行光合启蒙,直到胚轴长成三十厘米的绿色长矛。这是木榄的胎生苗在枝头完成最后一次光合作用,等待潮水将它们送往新的疆域。据广西红树林研究中心最新统计,这片北纬21°37'的绿云,正以每年3%的速度扩展,在咸淡水交织的边境筑起生态长城。

苏东坡当年途经北部湾时,或许见过这些倒悬的“笔胎”:“海雨江风浪作堆,时新鱼菜逐春回”,他在《闻正辅表兄将至》里写的春回气象,此刻正以更悲壮的形式上演。

涨潮时分,成熟的胚轴开始集体坠落。这些倒悬的绿色梭镖在咸涩的晨雾中完成生命的抛物线。像极了《岭表录异》中记载的“海豆悬枝,落地生根”。它们笔直插入淤泥的姿态,总让我想起伏波将军南征时插入滩头的青铜箭镞。有些胚轴会随着潮水远征,海榄雌的种子能漂流四百海里仍保持活力,宛如《赤雅》里记载的鲛人泪珠,“沉入九渊,复生明珠”。钦州渔谚说“红树胎苗认潮信”,这些绿色漂流瓶里,装着整个北部湾的潮汐密码。

“红树开花十二月,阿妹等郎年过年。”采蚝女的咸水歌中藏着物候密码。钦州湾特有的榄李每年冬至前后开花,细碎白花随潮汐涨落,恰与明代谢少南“海雪飘香处,冬深不见寒”的诗意暗合。而白骨壤的隐胎生现象,则让人想起苏辙被贬雷州时写的“草木有 本性,何求美人折”——它们的种子在母体即萌发,无须借助他者完成生命传承。

最惊心动魄的萌发在月圆之夜,白骨壤的隐胎生现象更显神迹。种子在果壳内悄然萌发,不形成显眼的胚轴,仿佛怕惊动了咸涩的月光。待潮水漫过膝状呼吸根时,白骨壤里深棕色的种皮裂开,嫩芽从胚轴顶端钻出,长出的两片真叶的幼苗随潮水滑出,像裹着绢纱的早产儿。它们的隐胎生现象充满生存的智慧——不在枝头 显露胚轴,唯恐招来啃食的蟹类。

我曾在自然茅尾海见过百年木榄的根系,板状根上的裂纹与康熙年间《廉州府志》的木刻版画如出一辙。康熙年间绘制的《廉州 府海防图》里,红树林被标注为“天然水寨”,它们用气生根编织成网,将流沙与时光一同捕获,恰如范成大在《桂海虞衡志》里写的“树根蟠结,积沙成丘”。在三宣堂的雕花窗棂下,我抚摸着光绪年间渔民用角果木树皮鞣制的航海图,那些被牡蛎钙化的墨迹,仍能辨认出“乌雷”“牙山”等古地名。更令人惊异的是,清代水师用海芒果的毒汁浸泡箭镞,其军事档案与红树林生态图谱竟共用 同种靛蓝染料。这一切令我想起清代钦州城墙的建造者——南宋知 州岳霖,他主持修筑的土城墙也是这般内敛,将防御工事藏在夯土深处,只在倭寇来袭时才露出箭垛。

当渔民李叔解开系在红海榄气生根上的缆绳时,惊起三只环颈鸻。看这棵木榄,他指着树干上环状排列的皮孔,传说光绪年间采珠人在此系过缆绳。潮水漫过他的胶靴,弹涂鱼在桐花树的膝状呼吸根间弹跳,溅起的水珠折射出虹彩,恍若明代《赤雅》中“鲛人 泣珠,光射星斗”的幻境。

繁殖的高潮在冬至前后到来。榄李细碎的白花落满潮沟,花柱上凝结的盐霜,恍若屈大均笔下“海天飞雪”的微缩景观。此时秋茄胚轴的脱落处会渗出丹宁酸,将海水染成淡褐色,渔民俗称“树血潮”。明代董廷钦在《海角亭春望》里写的“沧波万里胭脂色”,或许正是目睹了这场血色浪漫。

潮汐退尽后的滩涂上,新坠落的胚轴已开始扎根。它们分泌的 酸性物质腐蚀贝壳,像拓荒者在岩壁上刻下族徽。牡蛎们迅速附着在新生的根系上,用钙质铠甲为红树幼苗加冕。这种共生关系延续了千万年,比《岭外代答》记载的“海人互市”更为古老。偶尔有 胚轴倒插在蟹洞旁,来年便会形成奇特的“树拱门”——钦州孩童们传说,这是龙王迎娶珊瑚公主的仪门。

月光下的繁殖仍在继续。红海榄的胚轴在夜潮中漂浮,蜡质表层反射着碎银般的光。我忽然理解为何《广东新语》将红树林称为“水裔之精”——这些胎生植物把海洋的暴烈与陆地的柔情糅合,在咸淡水交汇处撰写着最原始的生存诗篇。它们无须春风唤醒,潮声就是永恒的节气,每粒坠落的胚轴都带着整片海天的遗嘱。

钦州湾特有的尖瓣海莲正值花期,黄蕊白瓣在盐雾中颤抖,让我想起冯敏昌《望海楼》中“万里天风吹海立”的壮阔。这种国家二级保护植物的繁殖堪称奇迹:种子在母体萌发,胚轴长至三十厘米方坠落,如同携带遗嘱的漂流瓶。在茅尾海东岸,我目睹一株百 年海漆的泌盐现象——叶片上的盐晶在晨光中闪烁,恰似《天工开物》记载的“煮海为盐”的微缩景观。

每次我看到红树林,总令我情不自禁想起前年新疆之行遇见的“红柳”。因为都是“胎生”,仿佛我十月怀孕的胎心还在呼吸、跳动。

潮水退去时,钦州湾的红树林与塔克拉玛干的红柳,总会在相 隔万里的时空中完成了生命的对望。

秋茄树的绛紫色胚轴垂落,与红柳的蒴果夹在风中炸裂,竟演绎着相似的生存史诗。这咸水与沙漠的绿色契约,早在《山海经》时代就已签订——“西有沙棠,东有扶桑”,远古先民早已洞见这两种生命的血脉相连。

在钦州三娘湾的渔歌里,红树林是“海上的摇篮”,孕育着一代代渔民的希望。疍家人在红树林间穿梭捕鱼,将海榄雌的气生根系作浮标,正如塔里木盆地的维吾尔族人用红柳枝编织成“克亚克”(篱笆),守护着他们的绿洲家园。这两种植物,一个抵御着咸涩的海浪,一个对抗着干燥的风沙,却同样成为了人类文明的守护神。

红树林的胎生胚轴刺入滩涂的刹那,我仿佛听见了与红柳种子钻透流沙时相同的呐喊。钦州湾的秋茄胚轴要在八个月内完成光合启蒙,塔里木的红柳种子则需在四十度温差中淬炼。明代钦州诗人冯敏昌“碧枝悬剑待潮生”的咏叹,与清代西域使臣“红柳穿沙似 箭镞”的记述,在植物志的某一页悄然相遇。它们都在用倒悬的姿态对抗重力,一个等待潮水,一个追逐地下水脉。

最动人的相似在于隐忍。白骨壤将幼苗藏于果壳,红柳把根系深埋十米。我在平陆运河工地见过被移植的红树,其根系缠绕如钦州古城墙的夯土层;而在塔克拉玛干边缘,一株百年红柳的根系长 达三十米,堪比交河故城的地下甬道。它们都在践行《齐民要术》中“深根固柢”的生存哲学,只不过一个抵御潮汐冲刷,一个对抗 流沙吞噬。

历史会说话。明代抗倭名将俞大猷曾在钦州红树林中训练水师,将士们用红树果煮水疗伤,正如左宗棠西征时令将士“遍植红 柳三千里”,用红柳枝叶煎药治病。红树林与红柳,一个成为海防 的天然屏障,一个化作丝路的绿色长城,在保卫疆土的历史中书写着相似的篇章。清代钦州诗人冯敏昌“碧枝悬剑待潮生”的豪迈,与西域诗人“红柳穿沙似箭镞”的壮烈,在戍边将士的家书中遥相呼应。

繁殖时的血色浪漫更显神迹。榄李在冬至分泌的丹宁酸染红潮水,红柳则在春分点燃沙漠——它们的花期都选在极端季节,仿佛故意向严酷环境宣战。康熙年间,钦州采珠人用"用榄李树皮染网,塔里木牧民则以红柳花蜜酿酒,妇女则以红柳花染色织物;北部湾的孩童在红树林间捉螃蟹,塔克拉玛干的少年在红柳丛中追野兔。这两种植物不仅塑造了地貌,更塑造了人们的生活方式与精神世界。当《岭表录异》记载的“海豆浮沉”遇见《西域图记》中的“柳絮飞天”,生命的诗篇便有了平仄对仗。《岭外代答》中记载的“海人竞日踏浪而歌”,与《西域闻见录》描述的“胡杨树下舞翩跹”,展现着人类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永恒主题。

新生者的抗争同样悲壮。红树胚轴用酸性分泌物腐蚀牡蛎壳,红柳幼苗则用碱性汁液瓦解钙积层。在钦州湾的潮沟里,我看见藤壶为红树根系披上铠甲;在塔里木的沙垄上,胡杨与红柳的根系结成地下同盟。张骞凿通西域带回的葡萄,与海上丝路舶来的红树,最终在植物学家的标本馆里重逢——它们都带着伤痕累累的生存记忆。

月光同时照亮北部湾的呼吸根与塔克拉玛干的泌盐腺。红树林通过气根过滤盐分,红柳则通过叶片排泄盐晶。这让我想起钦州古城与高昌故城的建造者,一个用蚝壳烧灰砌墙抵御海风,一个用胡 杨夯土对抗沙暴。

当平陆运河的货轮遇见中欧班列的列车,咸水与沙漠的绿色智慧,正在新的文明对话中续写契约。平陆运河的建设者借鉴红树林根系结构设计生态护岸,塔里木沙漠公路的工程师效仿红柳根系原理固沙防沙。从古至今,这两种植物不仅教会人类如何在恶劣环境中生存,更启示我们如何与自然对话。钦州湾的渔民在退塘还林中重拾“种海”传统,塔里木的农民在沙漠治理中复兴“红柳精神”,共同诠释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深刻内涵。

在潮声与风沙声交织的夜晚,我触摸着红树板状根上的裂纹,与博物馆里红柳化石的纹路如此相似。月光下,红树林的呼吸根与红柳的泌盐腺都在进行着生命的奇迹,如何在绝境中保持尊严。它们见证了海上丝绸之路与陆上丝绸之路的兴衰,承载着疍家人与维吾尔族人的乡愁,如今又将在生态文明建设中续写新的传奇。从北部湾到塔克拉玛干,这些绿色守望者用不同的方言,讲述着同一则关于坚韧的寓言——正如苏轼在儋州与黄州所领悟的,真正的生命,往往在咸涩与干旱处淬炼成钢,又像春天一样,长在碧海蓝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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