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岁月的长河中,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本无法替代的书,它或许承载着历史的厚重,或许蕴含着哲学的深邃,又或许,它只是一本平凡至极,却字字珠玑,句句入心的家书。于我而言,父亲,就是我人生轨道上的罗盘,更象一本鲜活的生命书,他乐观豁达的军人气魄,影响着我一生。
小时候,我们家在东北。从我记事起,就感觉到父母为了生育养育我们五姊妹,吃了很多苦,因我们都是丫头,忍尽世人的白眼和嘲讽,过着漫无边际、牵肠挂肚的日子:他们要为我们的一日三餐所忧,冷冷暖暖所虑。有时,为了保住我们的平安,自尊心极强的父母不得不向别人低头借钱就医,无论夜寒冰冻,还是暴雨瓢泼,从来一分钟也不敢耽搁。
特别是我,从出生到小学毕业,一直是病恹恹的,两天不病三天早早的,是父母最担忧的事。加上父亲年轻时和战友们投身建设开垦北大荒,因当时自然环境极其恶劣也落下病根,不到40岁哮喘病、胃病常年频频发作,为此,一贫如洗的家更加负债累累。
为了我们的成长,父母把所有岁月的苦水涩泪默默咽下。
在东北,每年春播选种和秋收粮食入仓的时候,是大人们最忙的。特别是春播选种,季节性最强的工作,北大荒的农作物生长期都很短,过了播种期再播种会严重影响农作物的产量。因此,到了播种的季节是需要争分夺秒的抢时间把种子播下去的。
那时,从父母每天的唠嗑中了解到,全连队干部职工按四班倒排班,每天早上3、4点钟就要上班干活,每人每次都要扛180斤多重盛满大豆或麦子的大麻袋。一直干到天黑了才能下班,很幸苦。体弱的母亲常常因为扛不动180斤重的大麻袋而伤心,经常被那些生有儿子的婆娘们嘲笑“老邱家都是丫头片子”。每逢寒冬腊月天,连队就召集各家各户的男人门进山伐木半个多月,为每家每户储备一年的柴火。父亲又因长年多病不能进山伐木,自然被那些生有儿子的男人们鄙视。更令我委屈的是,别人家孩子欺负我们的时候,爸爸妈妈总是把我们拉回家,狠狠地训打一顿,说我们不听话,出去惹事。可他们每次打完我们之后,妈妈在偷偷抹泪,爸爸坐在炕沿上一声不吭地抽着自家种的大烟叶……
随着我们的渐渐长大,岁月的沟壑无情地刻满父母的额头、眼角,沧桑世事。但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们成长的岁月里,父母竭尽全力用双肩为我们撑起一方晴空筑起一个暖窝,让我们不被风寒所袭,饥渴所侵,让我们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情、明朗,尽管有时他们的眉宇也会越锁,但父亲永远是五姊妹的暖背。
“父爱如山,静默而深远。”这不仅仅是一句简单的诗句,更是对父亲最贴切的描述。
在我们的生命里,父亲送给我们五姊妹人生最珍贵的“礼物”,那就是我们的名字,“桂”字是班辈,最后一个字很重要。父亲为了鼓励我们,每个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朗朗上口:玲、丽、可、爱、敏,寓意我们是伶俐可爱聪敏的五朵金花。也许因为我们的名字特别,连队大人们特别是来自北京、天津、上海等地的知青们,经常夸父亲有文化有远见,五姊妹的名字起了很有意义。
父亲的爱,如同一本厚重的古籍,每一页都记录着他对生活的深刻理解和对子女的殷切期望。在重男轻女冷默的世俗氛围里,父亲任何时候看我们的目光都是温暖的。他经常为我们鼓气:“丫头片子怎么了,只要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都是好样的。别人瞧不起我们管不了,但我们自己必须要瞧得起自己,我和你妈这辈子有你们五个闺女就足够了!”
父亲的话语如黑夜的繁星灯火,无数次为我们驱散心底厚重的自卑。每当我迷茫或困惑时,总会想起父亲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和那句“天生我才必有用”的鼓励,更为我们的学业有成埋下了伏笔。在我和大姐大妹相继走进学堂后,有一天晚上,胃痛复发几天的父亲靠坐在炕头墙上,把我们姐仨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三个是大的,爸爸这辈子虽然当兵辗转大江南北半辈子,可如今一身的病,没啥能耐了,如果你们不为自己争口气,以后永远过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了。”父亲这番话,一直牢牢地烙在我们心坎上,一股潜在的自奋力在我们心底抽芽、茁长……
父亲还是我们童年每晚的故事会,在我心中悄悄埋下了文学梦想的种子。那个年代,家庭条件好点的会有一台半导体收音机,条件差点的也就会一台小收音机在上个世纪60、70年代的北大荒,物质、文化都是十分匮乏的年代,电视更没见。那时能听到收音机的广播就是很幸福的事。可我们家唯一的一台破旧的小收音机也变成哑巴了。为了驱赶冰天雪地冬夜的漫长,父亲充当评书解说员用他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绘声绘色讲述着一个个引人入胜的故事。如红楼梦、西游记、水浒传、聊斋、薛刚反唐、梁山伯与祝英台等等,没有他不懂的,我们听得津津有味,精彩之处笑得肚皮都疼。
还有,他常常把自己在部队里和战友们经历的事讲述给我们听,特别是父辈们开垦北大荒的这段艰难岁月,令我记忆犹新。
当年,父亲和战友们颠颠簸簸从南到北,终于站在北大荒的这块土地上时,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片未经开垦的荒芜之地,更是极端恶劣的气候与地理环境,但正是这些挑战,铸就了转业官兵们不屈的精神与辉煌的成就。
春天,当南方的田野已披上绿装,北大荒却仍沉浸在冬日的余寒中。寒风如刀,割裂着每一寸裸露的肌肤,但转业官兵们的内心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你们迎着刺骨的寒风,手持铁锹,一步步深入这片沉睡的土地。冰雪覆盖之下,是坚硬的黑土,每一锹下去,都是对体力的极限考验。然而,他们从未言败,用汗水融化冰雪,用坚韧的意志唤醒沉睡的大地。
夏日,北大荒的天空变得异常高远,阳光炽烈,仿佛要将大地烤焦。烈日下,你们的皮肤经常被晒得脱皮,汗水如瀑布般流淌,但他们手中的锄头却从未停歇。面对肆虐的蚊虫与毒蛇,还要面对随时因外出开荒或巡逻不慎陷入茫茫的沼泽地而至阴阳之隔时,他们毫不畏惧,默默用血泪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播撒下希望的种子。每一粒种子的落下,都是对未来的期许,每一滴汗水的滴落,都是对这片土地的深情告白。
秋天,当金色的稻浪在北大荒的田野上翻滚时,他们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久违的笑容。这是他们辛勤耕耘的回报,是他们用汗水浇灌出的丰收。然而,秋天的北大荒并不总是温柔,突如其来的霜冻与狂风,时常威胁着即将成熟的大豆麦子等农作物。但他们从未放弃,用智慧与勇气,一次次战胜了自然的挑战,守护着这片来之不易的丰收。
最难熬的是冬天。朔风卷着鹅毛大雪,将北大荒裹进一片苍茫的纯白里。天地间只剩风的嘶吼,像无数把冰冷的刀子,刮过冻土,掠过枯林,要把每一丝残存的生机都冻进永恒的沉寂。雪落无声,却层层叠叠,掩埋了田埂的轮廓,压弯了低矮的灌木,连空气都仿佛凝着霜,吸一口便凉得钻心。
可就在这片冰封的世界里,几间简陋的草坯房却透着暖黄的光,像黑夜里的星子,执拗地亮着。推门而入,炉火烧得正旺,跳跃的火苗舔着炉壁,将暖意送向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围坐在炉边,军大衣上还沾着雪粒,却丝毫不减眼底的热。有人讲起家乡的春,有人说起行军的路,偶尔兴起,几句军歌便顺着热气飘起来,粗粝的嗓音里满是铿锵;笑声也跟着撞在墙上,又弹回来,把寒风挡在门外,把孤独揉成了滚烫的情谊。他们望着炉中跳动的火,也望着彼此眼中的光——都懂,这北大荒的冬再长,也长不过心里的盼;冰雪再厚,也盖不住春天要抽芽的劲。
就是凭着这份盼,父亲和他的战友们,把根扎进了这片荒芜的土地。他们顶着刺骨的寒风开垦冻土,冻裂的手裹着布条,却握得紧铁锹;他们踩着没过膝盖的雪修建沟渠,湿透的棉鞋结了冰,却迈得开脚步。汗水滴在冻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转眼又凝成霜;可就是这一滴滴汗,慢慢浇绿了荒原,把盐碱地变成了良田,把空旷的田野变成了稻浪翻滚的绿洲。他们用智慧架起灌溉的渠,用勇气扛过灾年的荒,把“不可能”三个字,写成了北大荒上一段段看得见、摸得着的传奇。
如今再看这片土地,总觉得父亲和战友们的身影从未离开。他们像荒原上最坚韧的樟子松,根须深深扎进黑土,枝干迎着风雪,不弯腰,不低头。春来看他们种的麦浪翻涌,秋来闻他们收的稻谷飘香,连冬日里那间亮着灯的草坯房,都成了这片土地上最暖的记忆。他们早不是过客,而是北大荒的魂,是黑土地上永远耀眼的风景,提醒着每一个后来人:只要心里有光,再冷的冬,也能等得到春;只要脚下有力,再荒的地,也能种得出希望。
从父亲意味深长的讲述中道出他们那代人的真善美,既有对理想的追求,也有对挫折的淡然。这些如数家珍的故事,如同一串串璀璨的明珠,从小到大一直鼓励着,让我学会了在逆境中保持坚韧,在顺境中不失谦逊。
那时候我很纳闷,更好奇,如此神奇的故事是怎么写出来,父亲脑袋里怎么能装那么多东西?如果我长大了,也能写出这么多好听的故事,该有多好啊。
每当回忆起这些温馨的时光,我的心中便充满了对父亲的感激,感激他用自己的一生,为我铺设了一条通往智慧与勇气的道路。
待我踏入中专学府的门槛,方才得以邂逅那传颂千古的四大名著,仿佛是命运迟来的馈赠,让经典之光照亮了我求知的道路。然而,那些错综复杂的章回情节,于我而言,犹如夜空中繁星点点,璀璨而难以一一捕捉。我尝试着在书页间穿梭,却常常迷失于故事的千回百转之中,记不清哪一章是英雄辈出的豪情壮志,哪一回又是佳人落泪的柔肠百结。我尝试着将那些精彩纷呈的片段编织成记忆的网,却总发现它们如晨雾般,在指缝间悄然溜走。
我遗憾地意识到,自己并未承袭父亲那与生俱来的天赋——他能随口道来一段段引人入胜的故事,仿佛每一字一句都蕴含着魔力,让人沉醉不已。父亲的记忆,宛若一本活生生的史书,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信手拈来便是一段段精彩绝伦的评书。他的口才,更是如同江河之水,滔滔不绝,将古今中外的传奇演绎得淋漓尽致。
望着父亲那坚毅的眼神,我愈发惊叹于他超人的记忆力与非凡的说书才华,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敬仰。更让我钦佩的是,面对人生的风雨坎坷,父亲总能以一份不屈不挠的精神,笑对风雨,用他那乐观豁达的处世之道,将一切艰难险阻化为前行的动力。他就像是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让我明白,无论生活给予我们多少挑战,只要心怀希望,勇敢前行,便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
也许受父亲的影响,我读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写日记,把每天的喜怒哀乐记下来,常年累月,点点滴滴,为实现如今的文学梦积累了很多创作素材,也练了笔头。还有,我的钢笔字书写刚劲潇洒,更是遗传父亲的笔锋,因我们从小就严格要求我们书写:一个人的字代表着他的脸面。
在岁岁年年里,我们五姊妹一直铭记父亲送个我们的生命礼物和座右铭,努力在书山学海中寻求生命之光,学业有成,各有建树,正如父亲所期望的,五朵金花绚丽盛开着。
岁月匆匆,虽然父亲已离我们而去二十五载春秋,但在我心目中,他一直活着,他的音容笑貌,他的谆谆教诲,如同灵魂深处一本珍贵的案头书,时刻陪伴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