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六十年代的村娃,课本是我童年唯一的“正经书”。饥饿的岁月里,连肚皮都与我“闹饥荒”,想读一本课外书?那简直是比梦见饱餐白面大馒头还奢侈的事情……
儿时课外读物匮乏,图文并茂的小人书便成了最佳选择。记得村里有个小伙伴藏有一册《刘备娶皇姑》秘不示人,馋得我们就差给他磕头三呼万岁了。为了一睹“皇姑”芳容,经几方发小多次软硬兼施“斡旋”,采取“书书交换”的仪式才得以一观。那个小伙伴饱读我们的书后,却把“皇姑”搂在怀里,“哗啦、哗啦”书页翻得比风车车还快,图画晃成一个虚影,文字闪为一条黑带,我们屏息凝神连鼻涕也不敢吸,刚看到刘备和皇姑成亲的画面,“歘”地合上了书,一个发小气得脸就像包公,站起来就要“撸袖子”,众人拦住匆匆走开,由此后来引发了手脚“冲突”。此次窝气的蹭书经历,让我第一次懂得,知识的诱惑能让人谦卑讨书,知识的尊严却又让人敢为一本书勇于亮剑!
我的家庭成分是贫农,且属生产队的缺粮户,但我的生活圈儿非常“抗硬”,众发小是公社、供销社、中学等“体制内”的家庭,优质的家庭背景成为我接触课外知识的窗口。让我至今感动的是:发小们不嫌弃我是村娃,主动把小人书借我,而我手头能分享的仅有可怜的几本,如《一支驳壳枪》《朱仙镇大战》《巧打冈村》等。由于众发小的慷慨大度,我如饥似渴地饱读完《闪闪的红星》《带响的弓箭》《小号手》《桐柏英雄》《敌后武工队》《铁道游击队》《列宁在1918》等大量的小人书。发小们之间玩得有时候“臭”了,过几天又“香”了,可大家在分享小人书时从不计较折角、黑手印等,这种纯真无邪的品质助力我直如打通任督二脉,逐渐收拢疯跑于田间地头的手脚,打开爱读书的开关。
随着识字量增长,我竟如健壮成长的小马驹,现有的小人书好似身边的小草,已不能满足我的胃口。这时,张胜利老师组办的小图书馆就像新转场了一片茂盛的草场。读初一年级时,张胜利老师负责团委工作,动员同学们拿出家里的图书,集合成一个小图书馆,由团干部管理借阅事宜。因发小多为团员骨干,自然是管理图书的“要员”,从登记的目录中,提前选取没有看过的篇目,第一时间倒腾于众发小手中。课外阅读的好处首先能体现在写作上,我看完《新来的小石柱》,就将书里的外貌描写仿写进作文,受到老师的红圈好评;我还把小图书馆读完的篇目,结合几句感想,直接将书里的“内容简要”嫁接在日记和假期作文中,一举解决写作难的问题。兴办小图书馆的事情,我悟得一个道理:每个人拥有一本书,如果互相分享,一定会获得更大的读书圈!
升入公社中学后,宽阔的校园犹如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忽然觉得自己就似一匹走马,即刻就有奔跑的欲望。每年秋季田径运动会,全公社的中小学汇聚一堂,不管是谁夺得头彩,还是最后一名仅得香皂毛巾,运动员奋力争先、坚韧不拔的精气神非常提振我积极向上的气势。特别喜欢观看新年晚会前各班排练的节目,“演员们”凭借超强的本领表现每一个光彩照人的角色,我们仿佛一下子找到学习对标的榜样,争取凭借好成绩考入高中,洋洋得意做一回别人羡慕的对象。我最爱流连于各班的黑板报,由于排版设计需要扎实的绘画和文学基础,这使得我更贪婪地蹭读报头标语、插图、诗词名句,这种功利性阅读竟让我意外收获了文字、绘画的敏感度。这些素养支撑我日后在制作课件中得心应手,每次散发书卷气的课件不仅深化了教学效果,也深受学员们的欢迎。
至今难忘供销社大院聆听吉支书说书。轮到发小的父亲值班,我们就去供销社后面的东边平房点炕火,每次撕下旧报引火时,跳跃的火光中,标题如流星划过脑海,副刊的精文妙语美句被我偷偷救下,在柴火噼噼啪啪声中默记于心。如果运气好适逢吉支书在伙房喝茶,就去央求给讲一段三国。吉支书是供销社的元老,总喜欢盘腿坐在伙房外间的炕上。每次看到自己的粉丝们到来,吉爷拿起泛黄的《三国演义》,津津有味地讲起来,因为是文言文,先念几句,再翻译重点词意思,然后结合生活实际用大白话解释场景,氤氲满家的缕缕茶香,每次总也走不出眼前飞扬着喝断当阳桥、温酒斩华雄、单骑救主等刀光剑影、鼓角争鸣的经典故事场景。当语文课学到古文,其中一些字词感到一点也不陌生,好似又听一堂激越的故事。后来,我完整读过三遍《三国演义》原著,但效果均不及当年聆听吉爷讲书过瘾。究其因,那时蹭的不仅仅是故事,更看重的是吉爷手里那本比我们年龄还老的名著。
吉爷说《三国》让我过足了故事瘾,而公社大院那些散发油墨香味的报刊,成为我新的阅读粮仓。众发小出入公社大院,好比在自家的房间自由出入,而我总是立在报刊散落的桌前,像一只贪吃而警觉的仓鼠,蹑手蹑脚地嗅着报刊堆里的标题,发现“美味”快速拿下——去武装部“啃”《华北民兵》的英雄故事;在党委办“嚼”《半月谈》的时事政治;到信用社把《中国农村信用合作》里的春联“藏”进笔记本,以备过年书写对子用。在公社大院报刊堆里“觅食”的日子,练就了一目十行的速读功夫,像仓鼠储备粮食一样把美词妙句藏在心里,以待日后慢慢细嚼慢咽。
偷读公社报刊的日子持续了两年,直到我与平考上中学,他带来的《少年文艺》,让我第一次感受到蹭书之外的赠书温暖。那年我和平结识一段时间后就成为挚友,他把全公社唯一份订阅的《少年文艺》毫不吝啬地借我,而我极似一个多日断食的健牛,贪婪地把一本又一本的全部篇目一字不落地吞完,再慢慢反刍消化。第一次我与平结伴替其父在邮电所值班,乍看到办公桌上捆得整整齐齐,在灯光下散发着油墨香味,像极了村里宴席桌上一盘盘刚出笼的大碗肉菜,我此时再不似以前绷紧神经机警地站立,像自家大舅爷神情自若地坐定首席,甩开腮帮子直接“开吃”:遇到与高考相关联的“美味”,猛“夹一筷子”记入本上,后来高考作文出彩加分的语句全是那时偷来的“私房菜”。这个良好的习惯一直延续至今,偶遇好词佳句马上打包于记事本。
1985年高考后,我与平同时上岸。每到寒暑假值班,晚上换上亮白如昼的大瓦数灯泡,虔诚地净手捧起桌上的报刊,眼前的报刊根本不够嚯嚯,放置书刊的柜子自然成为觅书的目标,柜门的锁扣很松散,向前拉柜门露出很大空间,试着勾出几本,热火朝天地读起来……在漫漫长夜里,徜徉在《人民文学》《十月》《当代》《小说月报》等当代文学前沿阵地,领略一大批优秀作家笔触下的自然景观、人文历史、思想境界等,一篇篇的书目进眼、入心、深思、悟道。如此反复积淀、升华,尽管自己个子比较低矮,可我觉得在看问题、做事情方面的眼光越来越远、站位越来越高……
就读师专二年,看书的模式切换为“依规定阅读”,即老师在课堂分阶段提前列出规定必读篇目。因我不喜欢读规定书目,也就不想借,继续保持读刊物的习惯,晚上自然成了阅览室的常客。分享习惯促使我每读到张贤亮、贾平凹、莫言等当代作家的经典作品,就推荐给室友、莫逆,其中《作品与争鸣》竟然成为当时阅览室最“爆款”的刊物。在阅览室蹭读之余,也跟风读了一些流行的武侠和言情小说,虽非经典,却让我第一次感触到文学的多样世界。这期间,还在同桌的鼓动下,将经年累月储进脑海的文字打乱揉碎,顺着心意重新排列组合,经笔端滑落出一行行文字,钻进方格子继而登上报刊……
1987年秋天,当我怀揣师专毕业证书登上三尺讲台时,虽然很紧张,但厚重的教案里蕴藏着公社大院偷读的字词、邮电所寻觅到的知识,这些“资源”都升华为课堂上的自信,而阅读习惯也成为教书育人的底气。从教后,图书室管理员白老师看到我经常在书架前认真抄录教学杂志,因我打破了每人一次只能借阅一本书的规矩。读书的品行能感动别人,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
后来转入其他职业,本领域的业务报刊和机关订阅有关资料,以及上级对外的网站信息,我都在第一时间快速浏览,选择重要内容采取复印、打印、存盘等,由于坚持不懈的学习和实践锤炼,个人职责范围的每项工作都能圆满完成。有时参与检查、调研、考核等,我提前直接沿用多年形成的有力、有效的套路,从网站、发行报刊、宣传信息等全方位、多角度精准把握工作对象概况。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我:不论干什么工作,只要秉承活学活用的方针,一定会取得事半功倍之成效!
“书非借不能读也”!这句话出自清代文学家袁枚的《黄生借书说》,意思是说:借来的书往往比自己的书更能激发人去阅读。于我而言,儿时无书可读,也无书可借!回溯自己读书成长的历程,总结起来就是——书非蹭不能读也!我所认知的“蹭”,并非伸手索要,而是像村里的老一辈人,在老井旁放置一只带绳的水桶,过路人不必敲门讨要,互不惊扰,自己吊桶,让清凉甘甜的井水浸润每一个过往者干裂的心田。每次触及关于读书的细节,就似打开一部回忆视频,每一帧画面裹挟的艰辛,只有自己灵魂深处才能体验到切肤般的痛楚。据此,必须感恩此生幸遇一帮发小真情托举,引领我自由出入中学、公社、供销社等场所,频繁获得接触海量报刊的机会,而我完美“定格”每一次稍纵即逝的蹭读场景,这不仅历练了集中注意力学习的良好习惯,而且活跃了思维、开阔了眼界、丰富了阅历,特别促使我及早破茧自卑心理,着力在学习上始终保持勤人一步、快人十分的积极向上状态。欣逢改革开放打开高考大门,经三考而入乌盟师专,最终艰难而荣光地踏上了凭借知识铺就的人生新途。
我始终坚信:读书能改变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