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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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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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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曳月飘似梦 槐影杏酒酿归程

策杖追风,山河尽揽;青衫曳月,一身轻盈。当大槐树的荫影漫过石磨盘,秦淮云梦将杏花村酒裹进行囊。老槐虬枝在晨风中簌簌,似在数点万千离人衣襟。村口那洪武年间的移民碑,苔痕斑驳间,“解手”二字的过往若隐若现。“风挽槐枝逸残月,踏歌风月骑驴行”,蜿蜒的羊肠板道依旧,驴蹄叩击青石,惊起碑额灰鸽,翅影掠过“根”字残角,抖落晨露浸润的槐叶,也抖落了岁月的尘烟。

一、走西口:太行月冷

出雁门关那日,暮色沿着长城堞口缓缓流淌,如胭脂晕染宣纸。肩头行囊浸着汾酒醇香,在西风中晕成模糊乡色,似我心头化不开的思念,“青衫拖住烟波色,行囊收尽羁旅愁”。羊肠板道悬于山腰,仿若被岁月磨旧的丝绦,一端系着山西的黄土,一端连着塞外的黄沙。夜宿驿站,忽闻驼铃自远壑传来,与戍卒胡笳声交织,惊破瓦罐中静谧的月光。“月瘦窗前空等客,雁孤云外独伤秋”吟诵的我摸出怀中酒葫芦,酒液在皮囊里晃出细碎波纹,窗外太行的剪影倒映其中。那山影本如铁铸屏风,此刻在月色温柔浸染下,竟幻化成母亲捣衣时的侧影,亲切又遥远。

行至天井关,霜降时节,驴蹄踏碎的不仅是晨霜,还有石缝间半枯的野菊,也踏碎了我的乡愁。忽有山风挟着松涛掠过,衣袂翻飞间,两句旧词悄然浮现:“白云袖下归鸿远,明月怀中别梦寒”。驻足凝望,千仞绝壁上的栈道,如被时光啃噬的老茧,镌刻着无数走西口者的脚印。我仰头饮尽半盏冷酒,看暮色将自己的影子牢牢钉在岩壁,成为岁月收藏的又一道褶皱,诉说着旅途的艰辛与孤独。

二、淇水遇:蒹葭月白

过邯郸,一脉碧波如青玉,劈开黄土苍茫。淇水在暮色中泛着温润光泽,芦苇荡深处,渔火点点,似星子落入琉璃盏,朦胧而迷人。泊舟之际,箫声从芦苇间悠悠飘来,婉转凄切,惊起宿雁掠过船头,翅尖带落的月光,在水面砸出一圈圈惆怅涟漪,也在我心头泛起阵阵波澜,随即吟出“烟收晚渡归舟缓,箫随雁影逐淇月”。

蒹葭深处有诗句相和“月挂檐头邀远客,蒹葭苍苍觅知音”,我循声望去,船头立着一位女子,素衣胜雪,鬓间青玉簪雕着半枝未开的蒹葭,清雅脱俗。她腕间银铃随船身轻晃,与箫声完美合拍,宛如天籁。我捧出杏花村酒相赠,酒坛相碰的清脆声响,惊飞了停在船舷的白鹭。她笑着说起曾见天水商队,驼铃里藏着陇右月光,却不知此刻淇水波心,正倒映着我们两个天涯孤影,相逢又相知。

月下对饮,天水女子玄霜抚琴,我吹笛相和。琴弦上落满淇水波光,光影摇曳。“把盏花间寻一醉,抚琴月下解千愁”,酒过三巡,她指着水面漂浮的桃花瓣:“这是太行南麓的野桃,春时落英能铺满十里河道。”我望着她眸中流转的星辉,恍惚间想起秦淮河上的画舫,可眼前淇水波光更显清冽,清得能照见青衫上经年未洗的乡愁,也照见了彼此灵魂的共鸣。

三、江南梦:梅雨愁深

别了淇水,我在江南梅雨季成了漂泊的客。青瓦白墙的巷弄里,油纸伞遮住我半张脸,却遮不住鞋尖沾着的淇水泥沙,那是淇水留下的印记。客栈木窗对着小桥流水,我却再听不到淇水渔歌,唯有卖花声中,吴侬软语将“杏花”“茉莉”唤得柔肠百转,充满江南韵味。

每至月夜,我辗转难眠于竹席之上。瓦沟里的落月如银钉,将孤榻钉在时光裂缝中,孤独而寂寥。“梦里淇水蒹葭苍,窗前梅影月牵魂”,忽有夜风送来谁家横箫,曲调竟与淇水夜泊时那般相似,惊得枕边酒葫芦滚落,在青砖上敲出空茫回响,也敲醒了我心底的思念。我铺开素笺欲写家书,砚台里的墨影却幻成玄霜眉眼,不知她腕间银铃,是否还在淇水夜风中轻响,那是我心底最深的牵挂。

江南的日子如酿成的梅子酒,甜中带涩。看桃花开了又谢,茶烟漫过石桥,可不经意间,我总会想起淇水芦苇荡的渔火,想起太行山腰的冷月寒霜,案头《诗经》翻至《卫风》,“淇则有岸,隰则有泮”的句子突然洇开,在纸页上晕出一汪淇水碧波,勾起无尽回忆与哀愁。

四、归乡路:黄河梦远

翘首北望,归乡之心难抑:“一程山水,几岁风尘,怅望间叠嶂潜移,梦里蒹葭今又见;每问停云,常临别路,留恋处悲歌乍歇,天涯羁旅早当归。”摆渡人问道:“客官可是要北上?黄河的水正泛着桃花汛呢。”我轻抚行囊中杏花酒,坛口封泥已染江南水汽,却掩不住汾酒的凛冽,那是故乡的味道。船过秦淮,忽忆起多年前的夜游,画舫已换新漆,唯有秦淮河月,依旧是当年照过青衫的那一轮,见证着岁月变迁。

行至黄河故道,两岸芦苇比淇水更显苍茫。夜风卷着黄沙扑上船舷,船头灯笼里,河工夜修堤坝的火把如点点星光,似蜿蜒火龙在历史长夜里游走,壮观而震撼。忽闻岸上梆子戏声,苍凉调子混着黄河涛声,竟让我想起玄霜的琴声,同样荡气回肠,却多了黄土高原的粗犷豪迈,勾起心中无限感慨。

渐近山西,车辙里泥土渐渐泛出熟悉气息。老槐树影子先于村落映入眼帘,枝桠间红布条随风飘动,那是游子归来的标记。村口石磨盘依旧,只是磨盘边老人鬓角又添新霜。驴蹄踏过石板路,惊起碑额灰鸽,翅影掠过“根”字,这次抖落的,是一片金黄槐叶,仿佛在迎接游子归来。

五、大槐树:落叶归根

暮年,我驻足大槐树下,行囊里的杏花村酒已换了三坛。老槐虬枝仍在风中簌簌作响,却比当年更多了几分沧桑。我轻抚移民碑上字迹,苔痕漫过“解手”二字,在“根”字下方,心中骤然默念:“淇水归人,叶落于斯”。这是我一生的写照。

村童指着我青衫补丁笑闹,他们不知,每道针脚都缝着淇水月光、江南梅雨,缝着我漂泊一生的故事。那日傍晚,我坐在石磨盘上,看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长到能接住飘落的槐叶。叶子打着旋儿,最终停在碑基旁,像一枚小小的邮戳,盖在岁月的信封上,封存了我的一生。

忽有夜风送来远处驼铃,混着汾酒醇香。我摸出酒葫芦,酒液在暮色里晃出细碎波纹,映着老槐剪影。这次,我终于听见了当年离别时没听见的声音——那是根系在地下相认的私语,是千万片落叶与泥土重逢的叹息,是游子对故乡最深沉的眷恋。

衣上故尘未净,新的烟雨又漫过肩头。但在大槐树荫影里,总有一处角落,能容下一个游子全部的沧桑。秦淮云梦的青衫浸过秦淮月、淇水霜、江南雨,此刻在故乡风中轻轻摇曳,如一片终于归巢的云,停在岁月枝头,找到了心灵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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