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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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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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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行

                                                 青衫行

漂泊本是秦淮云梦的宿命。朔风里,我步步霜寒。

但朔方大雪纷扬时,为何让我在无垠素白中,望见燕京金德淑玉楼悄立的孤影?她唇间那句“万里长城横缟带”的幽叹,竟如缰索,勒住我漂泊的心魂——一头系着江南烟水的柔肠,一头勒进北国莽原的荒骨,勒得魂魄生疼。

于是我便负起行囊,囊中三件旧物沉沉:李龟年斑驳的洞箫低咽着岐王的暖风,汪元量沉默的古琴钓着宋室的烟雨,还有柳敬亭那块檀板,犹带秦淮夜裂的余响。青衫踽踽,染尽风尘,骞驴踏碎晨昏。江南山水,天生一段母性的温柔怀抱,可它盛得下诗词丽影、美人幽香,却似乎难容秦淮云梦一个漂泊的孤魂。

竹杖芒鞋,踏碎千里风尘。行囊中三件旧物,竟成了秦淮云梦魂魄栖息的巢穴。涉水时,总有“行舟细浪柳堤月”的叹息漫上心头;孤馆夜,冷雨敲窗,“半窗冷月客怀浓”便凝作寒露。李龟年的箫孔呜咽,昨日还是岐王宅第融融的暖风,转瞬便在江南落花时节里凝结。重逢时,伶人白发如蓬草,衰颓裹着疏布,惟喉间一点余烬未冷,挣扎着点燃霓裳的残梦。座中饮者闻之,无不垂首掩面,酒盏空对残春——开元宫商,终被安史铁蹄踏碎,散入江南迷离的烟水。

汪元量的琴弦亦在囊中震颤。丝弦如钩,钓起半江烟雨,也钓起宋室倾覆后山河冰冷的残骸。这亡宋的钓叟,指下流淌的何曾是曲?分明是墨点无多泪点多的血痕,纵横于旧日山河。他奏响《望江南》,声遏行云,字字皆是故国凋零的挽歌,在西湖柔波里,沉下了一个王朝最后的骸骨。

待到柳敬亭的檀板铿然,晚明的天空已然血色弥漫。那檀木之声,忽如刀剑浮空,飒然裂帛;忽如风雨夜泣,百兽同悲。板声响处,桃花扇底香风骤起,旋又被罡风吹散。柳麻子立于秦淮河畔,气贯长虹,檀板击响,竟似金石裂开沉沉暮霭,化作故国天空最后一缕芝兰般的奇香。

最后一场大雪落向西湖。我恍若与隔世之人同立湖心亭中,眼前唯余“上下一白”,天、云、山、水,浑然莫辨。浩渺的纯白里,时间凝滞,万古哀愁无声沉降。蓦然,瘦驴蹄声笃笃自雪幕深处传来,叩问着天地:“归庄,归庄——‘庄’在何处?‘归’往何方?”这叩问苍凉如铁,压碎湖上薄冰,直坠入历史的渊底,激起的不是回响,是亘古不散的沉寂。

驴蹄印蜿蜒在西湖的雪上,深深浅浅,如同大地未愈的创痕。那“万古愁”的浩叹,竟在雪野凝成霜花,簌簌落满秦淮云梦青衫的肩头——山河依旧,而灵魂的归途,原来只是雪泥鸿爪,一痕苍茫。莫非我前生真的是李龟年箫孔中逸出的一缕残音,飘零于盛世的余烬?莫非我前生真的是汪元量琴弦上滴落的一颗泪珠,冰冷地映照着破碎的山河?那檀板的余响还在呢,每一次震颤都在呢呢诉说,那起起伏伏的悲欢。

今夕何夕兮,雪满湖心。今日何日兮,再得与故国同舟?

别再让我漂泊,让我作你青史册页间的一点墨痕,只要在翻阅时能触痛你的指尖,缀我一帘长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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