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又一次将背影投向风口。暮色是旅雁衔来的孤云,缓缓铺展。笛音,是漂泊的足音吗?与晚霞一同沉入那碧玉般的河流。持笛的游子,身影被暮色拉长,目光浸在泛金的河水里:这水,从何处流来?可曾浸润《诗经》的扉页?可曾流淌在“淇上姝”低吟“桑中约”的唇齿间?这以爱著称的河啊,为何此刻盛满了游子无言的烦忧?
漂泊的身影,终是与夕阳一同,溶进了这蒹葭苍苍的汤汤碧水。往事,果真随风携梦远了吗?为何眼前这孤馆青灯,两盏残酒,醉中依然叹息世路难。一盏孤灯,何以盛得下如此浓稠的别情?这游子,便是秦淮云梦,一个曾在十里秦淮沉浮的浪子,一个踏遍芒鞋、披星戴月的天涯倦客。“竹杖追风千里走,芒鞋踏月一身闲。”如今,这风雨孤舟,终是泊在了你的岸边。淇河啊,我静静地凝视你——两岸杨柳依依,鲜花盛开,纤草萋萋,河水悠悠碧。太行山乳汁般的不屈,在你百折千回的脉管里奔涌,你东奔南走,入卫河,归大海,寻找那永恒的归宿。
夕阳下的金波,是无数浪花在跃动。向西望,残阳卧在太行千峰上;向东眺,万顷碧波涌向无垠的平原。是谁?串起了沿途星罗的城镇,如珍珠闪耀?鹤壁市,这“北方美丽城”,正被你温柔怀抱,是珍珠中最亮的一颗。何须踏歌?天晴、气高、云闲,山自相迎!
那汤汤河水,仅仅是水吗?为何奔腾不息?是谁?将它幻化成无数矫健的骏马,驮着你孕育的儿女,驰骋在苍茫沃野?那激起的浪花,分明是急驰的健马蹄下,扬起的尘烟定格!是谁?策马奔向秦都咸阳,以变法令蛮秦崛起,纵然身遭车裂,青史长存?是商君啊!又是谁?在易水潇潇西风起时,辞别燕丹,飞驰入秦,图穷匕现,搅动风云?荆卿啊!淇河的好男儿,竟让强秦为之震颤!那飞下云梦山,越过淇水,运筹帷幄于列国之间的,岂非鬼谷门徒?那被马儿牵引,在淇河边载驰载悲、为故国哀歌的身影,不正是情深意重的许穆夫人吗?——“莫道无期归路远,纵使山高、水长,路遥终可量情浅深!”太多太多的身影,诉不尽淇河儿女的多情多义,壮志凌云。
眼前奔腾的万马,终是凝聚幻化——凝成鹤壁那踏燕凌空的铜骏马!那奋蹄的姿态,是古今淇河儿女,以矫健的身姿,飞奔在建设家园道路上的永恒烙印吗?
夕阳沉入太行怀抱,圆月自平原升起。清辉,是月光漂洗的薄纱,轻覆淇河。刹时,两岸华灯齐明,新区的灯火将河水点染得恍如梦境。漂泊的浪子,在月下痴痴凝望。淇河啊,你褪去了夕阳下的莽苍浩荡,披上了朦胧的柔纱。月下的微波,是被谁拨动的琴弦?起伏不定,撩拨着谁的心绪?“蓑衣曾裹烟波色,斗笠犹收云水声”,秦淮的浪子此刻只想“把酒听风月色浮”,写一词,诉心曲:
虞美人·淇河月
秦淮赏月碧波漾,玉笛穿画舫。
飘零赏月系孤篷,衣卷寒星数点落霜风。
云梦赏月淇水岸,旧梦连霄汉。
一轮圆月碎波光,身似清辉脉脉染秋凉。
月夜,终是让心渐趋平静。暮雪千山的寒意仿佛消散,西窗一梦的怅惘暂得慰藉。淇河水,缓缓流淌。流走了什么?是悠悠的岁月?是人间兴亡?是不平之事?你是一条盛满爱恨情仇的河。历史的烟尘,终被你的汤汤碧水淹没。胸襟,面向五湖四海敞开。
于是,文人隐士来了。金山脚下,是谁?湖海散人,云游天下,身怀王者之气,却为新朝所逐?是施耐庵啊!逃离败亡的张士诚,避开朱元璋的罗网,最终投入淇河的怀抱。在金山脚下,乡关羁旅醉,一腔未酬的壮志与王者之气,尽数倾注于汤汤淇水,幻化成梁山水泊一百单八将的忠义豪情。这多壮士的燕赵大地,孕育了那写尽恩怨情仇、家国兴亡的鸿篇巨制。他是否也曾在此,对着淇水低徊长叹?
月夜下,金山静卧,淇水温柔缠绕。山与水,水与山,相依相偎。是什么?孕育了那水淹金山、感天动地的绝恋?漫过金山的,仅仅是水吗?分明是许穆夫人忧国的泪奔涌,是《氓》中弃妇悲情的倾泻,是《伯兮》思妇霜凝冷榻的愁雨,是《桑中》恋人相思的甘霖!这万千情泪,终被白娘子汇聚成滔天爱意,围困金山,誓要救出情郎。若非这至情至性的淇水,焉能催生如此千古绝恋?可惜北宋倾覆,传奇南迁,栖身西子湖畔。那离别的时刻,怎能没有“偕鸿吟月长亭外,别友赋歌柳岸边”的凄切长吟?
月下的我,漫步在淇河畔的新区,拂衣犹是一襟香,仰望中天圆月,环视广场的灯火,听钟楼悠扬。心,似乎又悄然萌动“拾芳剪影春光赋”的念想。我心啊,随月光飘在淇河上,流向远方,“遥思故里雁行齐”。故乡的月光,今夜是否也这般清澈安宁?寒灯一盏汝相思,半窗冷月客怀浓。这痴情的山水,这云月相伴的淇河夜,终将成为漂泊者心底,执念红尘月比邻的永恒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