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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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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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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操纵选举

谁操纵选举

蒋顺台那带着汗味和急促喘息的声音刚消失在门帘外,易云然就像被抽干了力气,重重跌回硬木椅里。屋里静得可怕,只有老座钟“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敲在他心尖上。墙角那张蛛网,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丝线缠绕,密不透风,一只灰褐色的蜘蛛牢牢盘踞中央,纹丝不动。

“易刚、易云啸、刘丙文……都回来了?”易云然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指尖冰凉。这些人,在他精心编织的易家庄这张大网里,不过是边角料,是些蹦跶不了多高的蚂蚱。可蚂蚱多了,也能搅得人心烦。关键是……“天浩呢?”他猛地想起蒋顺台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竟漏了最紧要的消息!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来,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扫向门口,仿佛还能看见蒋顺台那弓着腰的背影,心里一阵鄙夷,又带着几分掌控的快意。“顺台啊,”他当时故意顿了顿,让那沉默像钩子一样钩住对方,“富山老了……我看你行。”那句话出口,他清楚地看到蒋顺台肩膀一松,浑浊的眼睛瞬间点亮,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者,赌咒发誓的声音都打着颤。

“蜘蛛……”易云然的目光又黏在那张蛛网上。丝丝缕缕,缠绕着整个屋子,缠绕着他脚下的水泥地,蔓延出去,仿佛变成了易家庄纵横交错的土路、窄巷。而他,就是网中央那只不动声色的蜘蛛。多少年了?他靠着这张网,把人心、权力、利益都牢牢粘住。可今晚,这寂静里透着不安。老婆去易秀义家看兔子了,屋里空荡荡,只有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投在冰冷的墙上,显得格外孤清。易秀义……那个闷头搞养殖的大学生,名字像根刺,不经意间扎了他一下。还有天浩那个远房侄子,仗着手里那支建筑队,为了几万块的修路款,像头犟驴,时不时就尥蹶子。

心,怎么能静?他盘算着,一个个名字,一张张面孔在脑子里过筛子。谁可靠?谁摇摆?谁包藏祸心?喉咙发干,像堵了一团麻。就在这时——

“叮铃铃——!”

尖锐的手机铃声像把锥子,猛地刺破了这凝滞的寂静。易云然惊得一哆嗦,脖子因长时间仰视蛛网而僵硬酸痛。他狠狠拍了两下后颈,才从腰间皮套里抽出那部沉甸甸的手机。

易天浩瘫在吱呀作响的藤椅里,夕阳的余烬烫在他油腻的脖颈和鼓胀的肚皮上,汗水像蚯蚓一样从毛孔里钻出来,黏腻腻地浸透了背心,也洇湿了屁股下的藤条,又闷又痒。他烦躁地抓起搭在肩头、已经半湿的毛巾,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带下一层油汗混合的污垢。

“日他娘,还没入伏呢,就热得人喘不上气!”他啐了一口,但心里明白,这燥热,更多是昨夜的烦心事拱出来的火。

昨天半夜,刚踏进家门,土腥味和汗酸味还没散尽,易刚、易云啸、刘丙文那三张脸就挤了进来。昏暗的灯光下,他们的眼神像烧红的炭。“天浩,干吧!就趁这次选举,掀了易云然!”易刚的话又硬又直,像块石头砸进他心窝里。他没应声,也没拒绝,只闷头抽烟,劣质烟草的辛辣呛得他喉咙发紧。那三人走后,空荡荡的屋子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和烟头明灭的光。倒叔?易云然再不是东西,也是远房叔,当年他刚拉队伍时,也帮衬过。可那六万块修路款,像块大石头压在胸口,村委一拖再拖,工人们眼巴巴瞅着,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烟灰缸里很快堆满了烟蒂,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最后一根烟狠狠摁灭在缸沿上,他拖着灌了铅似的腿,趿拉着拖鞋,走向灶台。晚饭?味同嚼蜡。

“秀成哥!”刚撂下碗筷,在门口透口气,就撞见了乡中心小学校长易秀成,站在自家那气派的蓝砖门楼前,脸上带着惯有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浅笑。

“天浩,回来了?正好,三缺一,进来搓两圈!”易秀成热情地招手。

一进院,麻将牌的碰撞声、吆喝声、嬉笑声扑面而来。客厅里,柔和的台灯下,村长易富山正端着茶杯,慢悠悠吹着浮沫,茶香袅袅。

“天浩,县城工程……捞着油水了吧?”易富山眼皮都没抬,声音拖着长腔。

“赚个鸟!”易天浩一屁股陷进沙发,沙发里的弹簧抗议地呻吟一声,“钱拖着不给,还得自个儿垫工钱,活活憋屈死!”

“咳,”易秀成适时插话,掏出手机,“咱三缺一,看看云然叔得空不?”他拨号的手指轻快,嘴角噙着笑。易天浩的心却猛地一沉。易云然要来?

手机里易秀成的声音带着牌桌上的轻松。易云然握着手机,手心却沁出一层冷汗。天浩也在秀成家?他眼前立刻浮现出易天浩那张被汗水油光浸透、眉头紧锁的脸。建筑队那几十号壮劳力,真要被他煽动起来……易云然感到一阵心悸,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气管。易刚那几个刺头好收拾,天浩和他的建筑队,是块硬骨头,尤其是那笔修路款,像悬在头顶的刀。

“得去!”他几乎是咬着牙对自己说。躲不过,就得去探探口风。他站起身,整了整的确良衬衫的领口,布料有点硬,蹭得脖子不舒服。

夜风带着田野的湿气吹过新修的水泥路,路面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笔直得像把刀,把庄子劈成两半。路西易秀成家灯火通明,麻将声哗啦啦响成一片。斜对门李晓红家也亮着灯,隐约传来女人的调笑和男人的起哄。不远处,日杂店昏黄的灯泡下,一群汉子甩着纸牌,啪啪作响,劣质烟草的味道在夜风里飘散。一声放浪的尖笑突然从李晓红家窗口炸开,颤悠悠的,带着钩子。易云然脚步顿了顿,鼻腔里哼出一声:“骚货!”随即加快步子,迈进易秀成家那敞亮的大门。

“六万!天浩,出牌!”易富山呷了口茶,催促道。

易天浩捏着牌,指关节有些发白。他抬眼扫过易富山那张油滑的脸,最后落在易云然脸上——那张脸像刷了层浆糊,看不出丝毫波澜。他心里那点火“腾”地又烧起来:装!都他妈在装!他猛地抽出一张牌,“啪”地拍在桌上:“三丙!”

“哟!对倒!胡了!”易云然嘴角扯开一丝笑,慢条斯理地推开自己的牌。牌桌上的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下,只剩下哗啦啦的洗牌声。

趁着这声响,易天浩把憋了一晚上的话扔了出来:“云然叔,村长,眼看换届了,我那修路款,该有个说法了吧?”他盯着易云然,像猎人盯着猎物。

易云然端起茶杯,杯沿贴在唇边,没喝。“天浩啊,”他声音不高,带着长辈的语重心长,“叔心里有数。换届?换汤不换药,该你的,少不了。”他放下杯子,目光锐利起来,“可顺台的医疗费,你得先拿出来。雪莹咬着不放,叔替你压着不上告,已经够难了。还款这事,我总不能摁着她的头吧?”他特意提到段雪莹的名字,观察着易天浩的反应。

“医疗费?”易天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砂纸摩擦,“他自个儿作死!一个监工,不声不响杵在车屁股后头,怨谁?责任在谁?!”他停了洗牌,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

易云然心头火起,手指在桌下攥成了拳。这小子,翅膀硬了!真想拍桌子骂娘。可眼前晃过段雪莹丰腴的身子,想起她那半年来幽怨又带着钩子的眼神……他强压下怒气,喉结滚动了一下,尽量让声音平稳:“天浩,话不能这么说。顺台也是为公事。我看,这事儿你不解决,村里还钱,阻力太大。”他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茶水有点烫,灼得他舌尖发麻。

易天浩不吭声了,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牌,花花绿绿的方块字在他眼前模糊成一片。又是段雪莹!易云然啊易云然,你这点心思……他想起易刚他们控诉易云然的种种劣迹,一股冰冷的决心反而压下了怒火。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摸牌、打牌。牌桌上的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只剩下单调的牌响和易富山偶尔的咳嗽声。

夜色像泼墨,沉沉地罩下来。易秀成躺在吱呀作响的竹躺椅上,望着自家黑黢黢的窗户,心里空落落的。选举那天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似的在脑子里转。

本以为易云然稳坐钓鱼台,那张用金钱和关系织就的大网,早把易家庄罩得严严实实。乡里那些官儿,哪个没收过他的好处?可结果呢?陈副乡长那张脸拉得老长,像吃了苍蝇,硬着头皮宣布易天浩当选举委员会头儿,易刚是副手,易云然只捞了个委员!台下那些天浩建筑队的汉子们,吼得房顶都快掀了。易秀成当时就觉得脸皮发烫,像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天浩这小子……真敢干啊。”他对着黑沉沉的夜,叹了口气。要是天浩上了台,易家庄这牌局,怕是要重新洗牌了。他想起易云然刚上台那会儿,带起一股玩牌的风气。他易秀成多精明?立刻把自家客厅拾掇成“赌区”,专请这些头面人物。那些年,一到晚上,自家门口多风光!收工的村民老远就堆着笑打招呼:“校长,玩着呢?”那些村干部,踱着方步进来,那感觉……易秀成咂咂嘴,仿佛还能品出当时的得意。斜对门李晓红那儿是“红灯区”,乌烟瘴气。日杂店门口是“玩耍区”,一群大老爷们咋咋呼呼,赌烟赌得脸红脖子粗。多热闹!可这一选举,全变了!他请易云然,易云然推说忙;请易天浩,天浩也躲着。两边都把他当空气了!

“算计吧!算计他娘的头!”一股邪火顶上来,易秀成对着夜色狠狠啐了一口。

“算计他娘的头!”离易秀成不远的墙角阴影里,蒋顺台也憋出了一句,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他像条丧家犬,在村里游荡。号称“顺风耳”的他,这回栽了大跟头!选举前在易云然面前拍着胸脯保证“万无一失”,结果呢?易天浩那边的人一窝蜂来了,其他人根本没露面!易云然那张脸,黑得像锅底,把他像撵苍蝇一样轰了出来。

屈辱、愤怒、委屈,还有那泡了汤的“村长”位置,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他想起自己当初怎么巴结易云然,想混个一官半职,结果官没捞着,老婆段雪莹倒贴了上去,成了妇女主任!他蒋顺台成了全村的笑柄!去年修路,他想在易云然面前表现表现,严格监工,结果被易天浩那王八犊子的车撞了!一万多的医药费,像石头一样压着,没人管!现在,连最后的指望也没了……

“我日他娘!日他娘!”他对着黑暗,无声地嘶吼,拳头狠狠砸在土墙上,粗糙的墙面磨破了手背的皮,火辣辣地疼。“咋办?我该咋办?”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

同样被绝望攫住的,还有村委会办公室里的易云然。他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屋里的人:易富山闷头抽烟,烟雾缭绕,看不清表情;段雪莹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什么;其他几个,有的假装看报纸,有的盯着天花板发呆。

“都哑巴了?”易云然的声音像冰碴子,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初选的惨败像一记闷棍,还没缓过神,易天浩的电话又追魂似的来了:村民选举委员会明天查账!查账?这是要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啊!他立刻召集这帮“自己人”商量对策,结果……一个个都成了锯嘴葫芦!

“当初不是我的加工厂,你们能有今天?”易云然气得肝疼,手指关节捏得发白,“跑推销的,数钱的时候手不软?在家干活的,领工资的时候嘴不甜?现在厂子不行了,你们就给我摆烂?”他想起自己挪用村委账上钱的那些窟窿,后背一阵发凉。要是查出来……他不敢想。

“他们拉帮结派,想整死我们!我们就这么干坐着等死?”他提高了嗓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易富山在烟雾里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闪了闪:“云然,你看这样行不行……”

天刚蒙蒙亮,易刚就推开了院门,站在清冷的晨风里。他眼窝深陷,布满血丝,昨夜几乎没合眼。选举委员会成立,他当上副主任,第一件事就是和易天浩、刘丙文他们定了查账。天浩打电话通知易云然后,易刚的心就悬着,又兴奋又忐忑。扳倒易云然,比他想的顺利!这口憋了多年的恶气,总算要出了!

他想起父亲老支书,当年就是被易云然那副忠厚勤快的假象蒙蔽,亲手把他扶上位。结果呢?易云然上台就翻脸不认人!辞掉本村工人,压低工钱,过河拆桥!最可恨的是,自家院里那间公家危房,几次三番求村里拆,易云然推三阻四。他怕砸着孩子,自己动手拆了,易云然竟一个电话让派出所把他抓去,硬讹了三千块!老父亲气得直捶胸口,骂自己瞎了眼!还有他调戏李晓红被易云啸撞见,反而勾结计生办整易云啸;光天化日钻李晓红家被刘丙文拿铁锹赶出来……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易云然,你也有今天!”易刚望着泛白的天际,心里涌起一股快意。

突然,一声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吼叫撕破了清晨的宁静,从街南一路响到街北:

“易家庄的老少爷们!我蒋顺台明人不做暗事!村委的账本,是我拿走的!为啥?我忍够了!为公家办事,被车撞了,我忍了!自己掏钱治伤,我忍了!村委答应赔钱,拖了一年多,我也忍了!可今天,我忍不了了!不管谁上台,先把我这一万多医药费结了!不然,我跟村委没完!法庭上见!”

这声音像颗炸弹,把整个易家庄炸醒了!人们纷纷从门里探出头,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当易天浩、易刚、刘丙文、易云啸等人急匆匆赶到村委会时,全都傻了眼:大门锁被撬开,屋里一片狼藉,装账本的铁皮柜子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易云然站在屋外的朝阳里,背对着他们,慢悠悠地吸着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难题,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了新生的村民选举委员会头上。

“顺台媳妇!顺台媳妇!不好了!顺台闯大祸了!”隔壁刘嫂像颗炮弹一样冲进段雪莹屋里,胖脸上满是惊慌。却看见段雪莹静静地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刚透进来的晨光,脸上没什么表情。

“顺台他……他……”刘嫂一时语塞,尴尬地站在那儿。

段雪莹收回目光,看了刘嫂一眼,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刘嫂,坐吧。”昨夜村委开会,易富山出的主意——让蒋顺台去闹,去把账本拿走搅混水——她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反对?她没更好的办法对付气势汹汹的选举委员会。不反对?看着蒋顺台又一次被当枪使,被推到风口浪尖……她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对这个老实巴交又窝囊的丈夫,她始终有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当年,自己一朵花似的,还是高中生,怎么就嫁给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蒋顺台?直到遇见易云然,他那股子精明劲儿,那种掌控一切的气度,像磁石一样吸走了她的心。跟着他,她成了风光八面的妇女主任,在加工厂里被众人捧着。可如今呢?加工厂破败了,易秀义的养殖场像块磁铁,把村里的女人都吸走了。她这个妇女主任,成了空架子,只剩下刘嫂还围着她转。

“刘嫂,听说秀义那儿又进了新兔子?”段雪莹站起身,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意外,“好些人都去了,咱也去瞅瞅?”

“啊?你……你不担心顺台?”刘嫂一脸错愕。

“走吧。”段雪莹挽住刘嫂的胳膊,拉她往外走。心里却是一片冰凉:担心?担心有什么用?他那点事,不过是这盘大棋里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闹出的动静罢了。

夜,再一次裹住了易家庄。距离选举委员会成立已过去二十多天。空气闷热粘稠,没有一丝风,但整个庄子却灯火通明,人声嘈杂,一扫前些日子的死寂。赌区的牌局早已摆开,麻将牌碰撞声清脆;红灯区里更是热闹,哗啦啦的洗牌声混杂着男女肆无忌惮的调笑,浪荡得很。

“八条!”

“二万!”

“哈哈!自摸!杠底开花!哟!晓红,庄家,这把够你受的了吧?”一个染着黄毛的小青年挤眉弄眼地推倒牌。

“就你?”李晓红眼皮都没抬,嗤笑一声,利索地洗着牌,“老娘啥阵仗没见过?”她穿着件紧身低胸的小衫,汗珠顺着雪白的脖颈往下淌。

“就是!云飞你那点‘小米加步枪’的本钱,晓红姐能瞧得上?”另一个青年嬉皮笑脸地接茬,引得哄堂大笑。

“滚犊子!”李晓红佯怒,踹了那青年一脚,“让你去看秀成家谁在搓麻,看了没?”

“看了看了!”那青年揉着腿,笑嘻嘻地说,“好家伙!易云然、易天浩、易刚、易富山、易云啸……还有你哥刘丙文!都在!搓得那叫一个和气!跟一家人似的!跟以前那斗鸡眼样儿,天差地别!”

“噢?”李晓红拖长了调子,手里的牌停住了。半晌,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扭身离开牌桌,一屁股陷进旁边的旧沙发里,打开了电视。立刻有人补了她的缺。

“看来……易云然还是那个易云然啊。”李晓红盯着电视里晃动的雪花点,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就知道!那老狐狸在县里乡里的关系盘根错节,几个愣头青哪是他的对手?这下好了,她的好日子又能继续了。想起易云然,想起他那双在她身上游走的手,想起他许的那些好处……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刘丙文?哼,管得着吗?她李晓红的路,她自己走!

易秀成家客厅里,烟雾缭绕。易云然、易天浩、易刚、易秀成四人围坐麻将桌,气氛竟有种诡异的和谐。易秀成殷勤地续着茶水,脸上堆着笑。

“云然叔,明天正式选举,会场咋布置?流程咋安排?”易天浩摸着一张牌,看似随意地问。

“嗨!这好办!”易秀成抢着说,声音带着刻意的热情,“写标语、布置会场、发言稿,包我身上!”他得抓住机会表现,只要这两拨人还坐在这里搓麻,他易秀成的“赌区”就还是易家庄的核心。

四人心里都明镜似的。蒋顺台抱走账本,易天浩他们告到乡里。乡里派来的工作组,根本不是查案,而是“调解”——乡长跟易云然那是穿一条裤子的。易天浩、易刚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调解方案:易云然还是幕后老大,易天浩、易刚顶在前面干活。明天,就是走个过场,把这场面圆上。易秀成得了消息,第一时间把两边都请来,搓麻言和。村里人看到这场景,心里也都透亮了:折腾到头,还是老样子。

这时,村委的大喇叭突然响起,通知明天全体村民参加选举大会。那声音在闷热的夜空中传得很远。

选举会场布置得倒是像模像样。红布铺的主席台,彩旗插满四周,标语红艳艳地挂着。乡里工作组、邻村代表、陈副乡长、易云然、易天浩、易刚等人端坐台上。台下,黑压压坐满了人,男女老少,摇着蒲扇,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夏日的蜜蜂。

易云然和易天浩陪着陈副乡长,脸上都带着志在必得的微笑。易刚和易云啸则忙着组织村民投票、监督验票。

票很快收齐、唱完。当最后的统计结果被送到主席台时,台上的人——易云然、易天浩、陈副乡长、工作组——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易秀成在台下伸长了脖子,只看到主席台上的人面面相觑,像一群被雷劈傻的鸭子。陈副乡长脸色铁青,狠狠剜了易云然和易天浩一眼,那眼神分明在骂:你们搞什么名堂?!

费了好大劲,会场才安静下来。陈副乡长拿着结果,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根据选举结果,当选易家庄村民委员会主任的是——易秀义!副主任:易刚!委员:易云啸……”

“哗——!!!”台下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掌声、欢呼声!那声浪几乎要把临时搭建的主席台掀翻!村民们像潮水般涌向后面,又涌向前台,最后把一脸错愕、被推搡得踉踉跄跄的易秀义、易刚、易云啸硬是推挤到了主席台中央!

易秀义被人塞了个话筒,他站在台前,望着台下那一张张热切、黝黑的脸,喉咙有些发紧,手心全是汗:“父老乡亲们……”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通过喇叭传遍会场,嘈杂声渐渐平息,“

谢大家信任……选我……可我……”他顿了顿,带着农科人员特有的实在劲儿,“我那养殖公司实在忙得脚打后脑勺,恐怕……抽不出太多时间管村里具体的事,怕辜负大家……”

“不行!”台下炸雷般响起一个粗犷的声音,是村东头的石匠老黑,“大伙儿选你,信的就是你这个人!信你的本事!你带着大伙儿养兔子,搞科学,一起挣钱奔好日子,这就是最大的‘管’!大伙儿说是不是?”

“是——!!!”台下应和声震天动地,女人们的声音尤其响亮!易云然和易天浩站在台侧,脸色灰败,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他们终于明白,易家庄大多数人的心,早已不在他们身上,也不在那点牌桌和工地的蝇头小利上了。

十一

夜色,又一次温柔地覆盖了易家庄。但今夜的庄子,却不同以往。赌区(易秀成家)黑灯瞎火,只有易秀成一个人躺在门楼下的竹椅上,烦躁地摇着蒲扇,望着冷清的院落唉声叹气。红灯区(李晓红家)也哑了火,麻将桌蒙了灰。李晓红不情不愿地跟着一群妇女,往易秀义的养殖场去了。

日杂店门口的“玩耍区”,几个闲汉刚凑到一起,纸牌还没摸热乎,就被自家婆娘拧着耳朵拽了起来:

“还玩!还玩!一身臭汗泥巴挣那三瓜俩枣,还有脸在这儿甩扑克?瞧瞧人家!动动脑子学技术挣钱!没出息的东西!走!跟我去秀义那儿听课去!”

“哎哟!疼!轻点!臭婆娘!”汉子疼得龇牙咧嘴,“怪不得让你在选票上写易云然、易天浩,你死活要写易秀义!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女人们可不管这些,连拖带拽,把自家男人往村外灯火通明的养殖场方向拉。清凉的夜风拂过村庄,吹散了往日的喧嚣与浮躁。三三两两的村民,扶老携幼,踏着月光,走向易秀义的养殖场。那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不再是赌博调笑的场所,而是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期冀和交谈声。一阵阵夜风吹过,吹走了经年的热闹与腌臜,易家庄的夜,终于回归了它本该有的、踏实而充满希望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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