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轻车叩江湖
茅店霜痕·启程
鸡声啄破残梦,茅店檐角悬着半轮冷月。秦淮云梦推开车窗,晓风如刀锋掠过青衫袖口,忽忆起那句"一肩行李尘中老",二十载功名竟化作车辙下的碎霜。轻车碾过石板桥,寒星渐隐于苍白天际,正是"盏对青山客自吟"时分——群山如墨锭默立,独行客的孤盏却盛不下渐沉的月色。辘辘车轮声里,他忽然懂得何为"轻车又犯晓风寒",那风原是岁月凿刻的刻刀,将书生皮囊雕成江湖客的沧桑。
雁阵惊寒·飘转
朔风卷起雪沫,新晴的天光刺透云隙时,孤雁正掠过枯萎的芦苇荡。"朔风吹雁雪初晴"的景象竟如此锋利,割得旅人眼眶生疼。江舟在浪涛间起伏如飘萍,船老大哼着俚曲调子,舱底货郎的骰子声与浪声交织。秦淮云梦倚着桅杆望"万里烟尘",忽见天际"雁字撕开云一角",怀中酒囊已空,却有什么灼热的东西自胸腔涌上——那是"回首中原泪满巾"的乡愁,混着江水的咸涩在喉头结冰。
客馆惊梦·跋涉
宫车玉铃早已碎在旧梦深处,而今夜惊醒他的,是客栈窗外贩夫走马的尘土。缺角油灯在壁上投出嶙峋黑影,仿佛"客馆夜惊尘土梦"的谶语化成实体。推窗见关山月如钩,竟钩出半匹暮云缠住远峰,恍然悟得"暮云半匹,客路拉长"的真意。晨起收拾行装时,掌柜的幼女正诵"人立蒹葭望水湄",稚嫩声线刺破晨雾——原来每个人都是伫立水边的蒹葭,等一场永不靠岸的归舟。
秋蓬听雨·顿悟
异乡的雨来得猝不及防,砸在乌篷船上如琵琶急弦。秦淮云梦蜷在舱底,听"雨打秋蓬"声与蒋捷词章重叠:"少年听雨歌楼上"的暖红、"壮年听雨客舟中"的苍黄、"而今听雨僧庐下"的灰白,三生三世都在此夜篷窗上流转。伸手接檐溜滴水,忽觉"秋雨一蓬,乡心滴破",那破处涌出的何止乡愁,更有铜驼荆棘的亡国之痛、黍离麦秀的易代之悲,皆化作"壶中烟霞债",愈醉愈清醒。
夜奔意象·照见
月暗云迷的山道,松涛声里恍惚有金戈交鸣。恰是落花时节,泥泞沾污青衫下摆,却见野庙破墙下盲翁负鼓而来,嘶哑唱着《林冲夜奔》。"恨天涯一身流落"的悲音撞进胸膛,秦淮云梦蓦然怔立——原来世上从无完满忠孝,唯有"急走忙逃"间不曾泯灭的道义。评书终了时满村喝彩,老农以糙手捧来薯酒,火光映着他们皴裂的笑纹。此刻方知"仗义半从屠狗辈"非虚言,乡野的热肠从来滚烫过朱门冷宴。
水墨山河·归心
展卷时松烟墨香拂面,画中峰峦竟与途经的皖南山水叠印。"烟霭缭绕的峰峦"此刻在眼前活了过来——不是范宽溪山的沉雄,不是郭熙早春的灵动,而是漂泊者用脚步丈量出的真实沟壑。忽见画角题着"棹分烟雨归天际",鼻尖骤然酸涩:原以为自己是归心似箭的游子,此刻才明悟竟是"画中游者",早在"倾壶醉月忘归路"时,便把魂灵留在了某座云遮雾绕的青峰深处。
杖底烟霞·澄明
终在某个樵歌晚唱的时刻顿悟:漂泊不是放逐,而是与天地结缘的仪式。"杖底还寻山水缘"的箴言显现在夕照中,看樵子担云、渔夫枕月,方知"青衫壶酒忘尘事"的逍遥。当他立于峰巅望尽千山,忽觉"故园旧梦风摇落"未必悲凉——旧梦碎处有新竹破土,远道游魂终会被"雁唤回"精神原乡。遂将半世琵琶声揉进山水,从此烟霞作伴,明月为灯,在永恒的水墨长卷里写下注脚:此身虽如蓬草,此心已归苍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