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霜客鬓酿天涯
莫非前世真是越女浣纱时溅落的水珠,否则此生为何总在宦海风波间浮沉?当茅店鸡声啼破残月,轻车摇醒驿亭尘沙,那半世琵琶弦上弹奏的,究竟是逐梦清商,还是故国铜驼的悲咽?
你看中天坠月推云走,伶俜雁影没苍茫——这转蓬般的宿命,可曾问过灞桥行囊里珍藏的风月?可曾怜过竹杖芒鞋沾染的烟霞?离人心上秋色重,一叶轻舟裁开水中素魄,橹声揉碎夕阳铺就的鲛绡,五千年酿成的诗酒,为何在喉间化作“朔风吹雁”的凛冽?
在松涛如诉的凉亭里,以白泉为酿邀仙人对酌,可半窗风月入喉,竟品出“客馆惊尘”的涩意。望中酒旆曳寒烟,别后水天迷断霭,涉江采撷的千朵芙蓉,怎在掌心凝成霜桥履迹未晞的露?
是谁在暮色四合时,任寒烟织就的罗网捕获游子心?当“蒹葭烟柳”的画卷透入醉卧驿亭的残梦,箧中褐衣竟沁出故园春泥的芬芳。僧归古寺肩承月,客醉长亭袖满风——可长亭外的笛声为何骤然凝噎?莫非看尽“大漠孤烟”的双眼,终究敌不过窗前芭蕉三更雨的牵绊?
今夕何夕再同舟?当一篙点碎魂牵的素月,双橹拨开乡愁的层云,那“万里烟尘”的泪迹,竟化作“静听牧笛”的澄澈。遥隔云烟舟隐现,独临水月影相随,这浮梗漂泊的宿命,终要安顿在故里咿呀桨声里——老宅檐下满瓮清水,早已酿就沉醉半世风霜的温柔。
你看扁舟渐渺的形影,带走“偕鸿吟啸”的笛韵,留下“折柳赠君”的余温。当苍山洱海的清露沾湿青衫,当摩诘诗中的空翠沁透行笈,那“一袖烟云便解簪”的誓语,终在故园晨昏里,蔓生出新的天涯。这星星客鬓,原是要在归程的炊烟中,重酿万里云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