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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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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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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霜砺豁唇,暖怀抱旧年

在城市的喧嚣中辗转,每当暮色浸染窗棂,心底总会泛起一抹深切的怀念,那怀念如清风拂过岁月的琴弦,奏响的全是狗爷的身影。他乳名狗妞,长辈说贱名能避灾,阎王爷不恋栈,便许了他绵长却清苦的一生;又因幼时因极度饥饿误食腐肉,嘴唇感染腐烂,为保命割去上下唇,便得了“豁嘴爷”的称呼。这独特的印记让他终其一生未成家,父亲赡养他,我便成了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他的怀抱,是我童年最温暖的摇篮。

“此时天气此时人,已惯风霜落一身”,狗爷的一生,是被风霜浸透的一生,却也是在劳作中绽放光芒的一生。在生产队里,他不逊于全劳力,正常下田劳动。不下田劳动时,别人休息,狗爷却搂树叶、拾粪、积肥、割草,四季不歇。

秋风起时,田埂上总有他佝偻的身影,竹耙在手中翻飞,将散落的树叶一一收拢,秋冬之际,积攒的树叶能堆满整整一屋,化作冬日取暖的薪火;霜降时节,霜雪铺满田野,他扛着箩筐,在霞光未散的乡间小路上缓慢移动,捡拾牲畜粪便,为田地积攒肥力,那蹒跚的脚步,踩碎了晨霜,也印刻着勤劳的底色。

及至春来,他拉着人力板车,沿着路边、田埂,将枯黄的杂草一锨一锨装进车里,拉回家沤肥,车辙碾过新绿的草地,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如同他岁月里不曾停歇的奔波。炎炎夏日,午间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众人皆寻阴凉歇息,他却蹲在一人高的玉米地里挥汗如雨,镰刀起落间,青草簌簌倒下,晒干后便是冬日牛羊的口粮。我总爱跟在他身后,在玉米叶的沙沙声中听他含糊却温柔的叮嘱,那些时光,如晨露般清澈,定格在记忆深处。

“残阳几缕绾流年”这般诗句,恰似为他而写,童年的许多温暖片段,都与狗爷的怀抱紧密相连。冬季的深夜,生产队的饲养院牛棚马号里,几盏油灯摇曳,上岁数的老人们围在牛马吃剩的草料火堆边取暖,烟火缭绕中,河南地方戏大弦戏、大平调的唱腔婉转而出,时而夹杂着三国演义的评书声,更多时候是引人入胜的鬼怪故事与阴阳风水传奇。我蜷缩在狗爷的大袄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草木与烟火气息,似懂非懂地听着,困了便沉沉睡去,醒了再接着听,散场时,天上繁星闪烁,旷野的夜色深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伴着他的脚步,踏碎夜的寂静。

冬日的暖阳下,他常抱着我,和其他老人懒洋洋地蜷缩在麦秸垛旁,晒着暖融融的太阳,聊着各村的古会,说着戏台上的热闹、集市里的稀奇与可口的吃食,兴致浓时,还会模仿戏文里的唱腔与身段。暖阳熏得人慵懒,我常在他的怀抱里酣然入梦,梦里都是他含糊却温和的话语。他总爱帮衬邻里,村里谁家有活,他乐乐呵呵便去搭手,没有丝毫怨言,这般热忱让他人缘极好,走到哪里都备受待见。

“雁字书空寻旧梦,霜痕印叶起新愁”,记忆中最清晰的一幕,是在即将成熟的玉米地里,我和他正蹲在地里割草,周围村庄的大喇叭突然响起低沉的哀乐,毛泽东主席逝世的消息传遍田野。他瞬间惊呆,手中的镰刀滑落,沉默片刻后,默默收拾好青草,拉着我的手快步回村,汇入伟人像前哀伤的人群,那佝偻的背影在哀乐中愈发单薄,却挺直了脊梁,透着一股朴素的赤诚。

在他的陪伴下,我知晓了三国风云、包公断案,听闻了杨家将的忠勇与隋唐英雄的豪情,这些故事如种子般在我心中扎根,后来上学时,我对相关的小人书与收音机里的评书格外痴迷,那都是他留给我的精神馈赠。然而“曲终人散夜苍茫,一袖清寒绕指凉”,在我上小学一年级下学期刚开学的正月初八下午,这位一生忙碌、淳朴善良的老人,走完了他平凡却厚重的一生,永远离开了我。

岁月流转,“归来鬓白故人稀”,如今我已长大成人,踏遍天涯,却总在某个瞬间,被记忆拉回那个有他的故园。狗爷的一生,如崖上苍松,在风雨中坚韧不拔,用勤劳与善良书写着生命的本真。“犹恋儿时烟火气,且寻梦里故园春”,他的身影,早已融入故园的草木与岁月,成为我心中最温暖的念想。每当思念涌起,便觉得他从未远去,依旧在那片熟悉的土地上,伴着暖阳与清风,守着岁月的安宁,而我对他的怀念,也如陈年佳酿,在时光中愈发醇厚,萦绕心间,从未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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