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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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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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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 雪青 徐世杰

   我常常在想,要讲述一个故事,究竟要从何处开始。故事的起点总是难以把握,我不知道,我向面前这个女人走出的这一步,与我在七八年前,一个难得的冬天的暖晨里,看见雪人即将消融的不忍是否有关。

难道我将要回首那么多年?回忆,已经被尘封的,我以为早已经忘却的一个早晨的片段,为何多年后又化成一股感情的湍流,不断冲刷我的身心。难道七八年前那个早晨留下的眼泪,是为了在七八年后,催促我向眼前的女人搭话吗?我本并不愿意悲观地任凭命运摆布,但我刚只向她走近一步,那雪人霎时间就完整地出现在我脑中,而我每每多迈出一步,它——可怜的,记得是由我亲手堆就的雪人,就再消融一分,那滴落的,逐渐消融的轮廓,那摇摇欲坠的木枝,那已经狰狞的面容……

待我走到她面前,脑海中的雪人已经完全化作一滩水渍,而那份沉重的心情却重塑在我心中,仿佛当时的融雪被我封存在眼里,如今多年后,伴随着当时强忍着的悲痛,才化作一行泪水流下。眼泪的余热,如同当年那一缕阳光的温度。

我有些确信了,她和我这八年有关,尽管在这些年里,从最后两年才遇见她,而那也仅仅只有两面……

记得那个城市的中央,被圈出一块巨大的圆形空地。长途巴士还未停下,车内已经有小小的骚动。我轻轻拨开蓝色的窗帘,那空地上的大月亮就映入眼中。巴士还在缓慢行驶,于是那霓虹灯火被巴士的车窗牵扯着,在不锈钢月亮的雕像上浮动,我的眼睛随着光斑在铁皮表面来回游弋,直到巴士行驶过去,跃动的反光一下子消失在车帘尽头。车内幽暗了,乘客的小骚动遭到了镇压,而镇压之下,一定会流露出不安,它就像音乐喷泉一样悠扬地如同风笛一般喷出,又立刻像厚重的萨克斯乐器一样落地。光影的交替仿佛象征着人们感情的转变,终于长途跋涉来到目的地的欣慰,即刻就成为了不安与担忧。

喜悦短暂且汹涌,不安却隐忍又绵长。一旦感受到不安,它就会蛰伏在其它所有感情之下,给它们抹上一层精致的浅灰,并让情绪变得脆弱。

巴士停定了。

刚下车,袅袅秋风竟然带来一股花香。气味不像光一样,那么有方向感,我不停地嗅着,生怕它随风飘散,但又不找寻不到它的来源。

“哒”

像一个巨大的泡泡破裂的声音,我知道那花香为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的不安的夜晚所织就的温网即将瓦解了。司机点燃了一根香烟。

一踏出车门,那些人隐匿了很久的烟瘾就开始作祟,他们的脸越吸越愁,吐出的烟雾漫在天上,消失在不远端。我发现这是个朦胧的夜晚,街上闪烁的霓虹灯光打在不锈钢月亮的表面,那反光波澜变幻,氤氲的烟雾逐渐使我看不清人们的脸,我的心似乎还在长途上打着瞌睡。

我想自己需要走开,以便让自己保持清晰,不随着它们吐出来的不安消散。

去喝一碗热汤吧。我向着亮堂的,远离烟雾的地方走了一小会,竟然发现了便利店。刚一走进,舒缓的铃声和烘烤的热面包气味就迎面而来,让人安心。我总是喜欢傍晚的便利店。

落地窗前的玻璃上托着浅雾,透过它看外面的灯光,就像中世纪教堂的彩色天窗,献给圣母玛丽亚的彩绘,同时又浅映着我的身影。这几厘米的玻璃窗,好似两个世界接壤的边缘,像海天一色的“一”,模糊,神秘又迷离。你看着它,目光在玻璃上游移,你能看见自己身处的世界,可当你定睛的时候,目光又穿过它,蔓延到外面,另一个世界。我发觉透过它,什么都无法清晰地保留在眼眸中,顿时觉得自己身处的,无法完整存在的映像与光影都那么让人爱怜。

我饮下一大口热汤,觉得有些好受了,便托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用手指抹着玻璃上的雾。我想要更清晰地看见外面的世界,我觉得自己已经从一个迷茫的夜晚走了出来,获得了明亮的一双眼睛与勇气,去回首刚才的不安。

指尖抹开玻璃,一滴雨正好顺着它滑落,我凝视手指的幻影,让目光穿过它,看见了夜晚的屋檐,百褶长裙,和脚边放着的一捧雪青康。

不安已经找不见了。

那花店原就在便利店斜对面的巷口拐角处。玻璃展柜后放满了浅蓝色系的花,那女孩的雪青康似乎也来自那儿。雨滴打在屋檐上逐渐涉了进去,打湿了那个女孩的花与裙裾。其实雨势不大,它打在玻璃上,被霓虹灯照着才显眼,但那女孩周身透露着的柔软脆弱的气质,让我误以为连淅淅沥沥的小雨都好像能伤害她。她蜷着身子,靠在屋檐后的墙边。

一个雨天捧着花的少女。这个夜晚有些太不寻常了,光线似乎都在蓄意谋划着什么。

我回想起昨天动身来时的那个黎明,太阳的光还比不上路灯耀眼,月台上人们的脸上都带着睡眼惺忪的愁容,在橘色灯光照射的阴影下,显得阴翳模糊。而现在,同样是路灯,橘色的光和霓虹幻觉似的闪烁,让这个朦胧的夜晚和她的脸旁都变得纯洁清晰。

她侧着脸,任凭鬓发遮住自己的面容,双手背过身撑着青皮墙,踮着一只脚,同时用玛丽珍鞋跟有规律地敲打着墙下的瓷砖。

“哒哒哒”我幻想着这声音,却发觉雨越发大了。

她微微抬头看了天空一眼,那动作轻微得倒像是天空为她稍稍侧身,百褶长裙随着天空的倾倒也飘曳着,随着雨滴倾斜。

我看着那摇摆的裙边,意识到,少女们可以肆无忌惮身着长裙的季节已经悄悄逝去了。季节的更迭忽然使得我感伤起来,眼前的长裙是上一个夏天的碎片,这么想着,我更加心生怜惜,而雨滴则更加冒昧地打在那浅灰色裙面。

她为什么不离开呢?

店内的热气使得玻璃不住地结着浅雾,我则不停地抹开那玻璃的一角。在我疑惑地一次一次让她在雾做的画框中保持清晰时,我几乎已经不舍她真的走出那个屋檐,我也意识到,我又失去,或是浪费了一个夏天。

我的目光穿过玻璃,闯过雨,我偷偷地看着她掸一掸雨,揉一揉眼睛,我的不安,初来乍到的一个陌生人的不安早已不见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全新的情绪,就如同换季一般,让人捉摸不透又猝不及防。我只知道,有什么在消失,有什么在发生。我迫切地想要弄懂那感受的真容,但天色逐渐昏黑,而雨势却更大,刚刚在街道上闲庭信步的人们,也被雨催促地迈开大步。

透过玻璃去看外面的街市,似乎就像潜进海底去看天空中的飘云,而我越坠越深,就快要看不清她了。

她好像一阵清澈晴明的铃声,围绕着我荒歉的心,提醒我失去了一个怎样郁郁寡欢的乐园,身处一个怎样洋洋得意的荒野。我想她是这个夜晚唯一清晰的,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巧合。

那是我走出去的理由吗?我从一个温暖,香气烘人的世界,走向了一个如同冷调画作的冰冷的雨夜,只为了让她在我的眼中也保持清晰。

那转角巷口花店的玻璃荧荧散播着橘黄色的光和如片片流霞般的遐想,刚刚那一阵花香说不定就来自那里,橱窗前,铁树的青枝按压着玻璃,雨点触碰在上面,顺着青树的茎滑落。那又似乎是另一个无法逾越的世界的边缘,刚才我踏出玻璃门时,也蓦地想起了曾经趑趄不前的,懦弱的自己,这使我重新回到懊悔的心境,也更加相信,它是世界冷酷的尽头,季节轮转的绳结,相片的边界。就是那几乎一秒钟的回忆,一转念的逃避,让我后来从没有尝试走进那家花店……

我才向她躲雨的屋檐望去,而她竟然也转过头来。

我与她之间密密匝匝降下的雨点已经没有一滴能进入我的眼中,我看到了那经过霓虹灯澜反射后,变得像虹一般迷离的泪痕,五光十色的街道,人群急迫的熙攘,衬得她在我的眼中哭得那么静谧温柔,那么忧伤。

可她也不清晰了。

她转过头的时候,嘴唇正轻轻往外吐着香烟的白雾,忧伤的面容,朦胧的泪,全都被那烟笼短暂地囚禁。我怔怔地愣在雨里,雨落地的声音如密集的急奏,先是一瞬间占据我的耳朵,又随着她的吐息,飘向花店的暖光中,最终在雨中消逝。

我们的目光才将在烟后相遇。

她的眼泪,就像那玻璃上滑落的雨滴,蜿蜒,但又悲伤。我和她之间被风吹斜的冷雨,俨然成了隔开两个世界的玻璃,她的眼泪依附在那头,我的目光停留在这头。原来那个便利店,这个不安的夜晚,我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我无法向她靠近一步,看见她忧郁的面容,看见她抽烟的手,我心灰意冷。

但她竟然朝我笑了。她发觉我在看她,仓促地将手中的香烟放下,一挥手间,她忧郁地眼睛,已经切换成女性特有的,同情悲悯的目光,似乎用手就能摸到,那么熠熠生辉。趁着我们对视这会儿,她默默将夹着香烟的手藏在长裙后,不知怎地将它熄灭了,又一缕袅袅弱烟漫到雨里。

我看到她眼神的那一刻开始坚信,世界上有人天生就带着悲剧色彩,不幸的人,或者是极富有同情心的人。她的同情,让她深深地感受到我的悲剧了。她站在那儿,以一颗本就悲伤难耐的心看着我,而回应她目光的却是一颗更加荒歉的心。我在那一刻觉得,我对她的了解,比我对世界上所有少女的了解加起来还要多。罗素说,爱情和知识将人类引上天堂,同情却把人拉回尘世,我本以为已经彻底失去的遐想,她的同情又宣告了它的真实。她看穿我的时候,也把我带入了天堂。世界上本没有感同身受的两个人,而同情却应运而生,它明明是高尚的感情,却通过传播悲剧,来引人互相理解……

我多想知道她的不幸,她的遭遇,是什么让她身着长裙,捧着花,却一个人在雨中黯然神伤。

如果我不是我就好了。我刚刚想借着望向她逃避的,曾经懦弱的懊悔,才刚过几秒钟,又翻来覆去地找上了我。

我多想在这第一眼就向她走去,就像从便利店走出来,就像从海面下伸出手,探向天空。我似乎绝望地感受到,世界上所有的交界处都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即使是两具紧紧相拥的身体,我感到我和她就像被桎梏在街道两侧的树木,连所处的时间都不同,我如寒冬般的枯槁时,她却保留夏天的神秘。雨或许也接壤了两个不同的时空,我无能为力。她低下头,向屋檐外伸出手,那是一种温柔伸向另一种温柔,雨点似乎从她的指缝中流过,变得晶莹剔透,洋洋得意,多么令我羡慕。

她跑开了,和她吐出的雾霭一样,去向花店的巷口,百褶长裙和雨一样倾斜,就那么化解掉,和它融为一体了。

她或许是上个夏天走来的幻影,她伸出去探雨的手,是在说明时间到了。但那几只湿辘辘的雪青康还留在屋檐下,雨也还未来得及将她的烟味全部带走……

如果我不是我就好了,我始终在后悔,为什么我没有向她走去,直到我和她第二次见面,已经是两年以后……

高中时,一个阳光幽默的男孩子,在早上六点半,从校外捧来了一大袋剥好的板栗,送给另一个平时落落大方,唯独面对他就变得腼腆的女孩子。板栗的香甜味烘的困意沉沉的教室充斥着暗涌的骚动,也洇红了那十七岁少女的脸。那样的板栗味我后来再没闻到过,那样的脸也久久地留存在我的脑中。

我凝视着这个中年女人面前炒板栗的锅,她见我停住脚步,用一种我听不清楚的家乡话叫卖着。我一点也不在乎那个板栗是不是刚出锅,热乎的或者甜不甜,因为最甜最温热,最充满希望的板栗对我来说已经全部都在那个少女手中。我接着回忆,她们之后并没有在一起,不是受到了校方,学业或是家长的威压,只是因为那个赶早为女孩剥好板栗的男生,似乎不喜欢那个脸庞霎时飞起一片红潮的女生。我那时候觉得,一个男生跟甘愿让自己剥板栗壳的女孩儿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之后我才真正感受到,在朋友和恋人之间,还有暧昧这一层关系,我也明白了,感情无法自己长久地忍受处于暧昧状态,它会趋于瓦解。于是我开始讨厌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讨厌让我明白这件事的一切,包括板栗,但除了她。

一年以后再来这里,我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变化,尽管街道的布景都在各处有细微的差别。

再下巴士以后,我径直就走向花店旁的屋檐。巷口充满了小摊贩,空气中弥漫着油炸气味,掺杂几分甜甜的板栗气息,花香无法在这里存活,甚至不用风雨来携它离开。我怀念那一场作祟的秋雨,它让这个巷口短暂地变得纯洁。我怀念站在那里的敏感的女孩,她的悲伤外向地清晰可见。在我上学的一年里,我隔一周都来这里看看,我想抓住那纯洁地令人安心又令我懊恼的脆枝。但直到我完成学业离开这儿,都再没有遇到她。

那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邂逅,我时时告诉自己,我明白自己来这里时也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但是那一点小小的期待,就像难以磨灭的黑夜中忽明忽暗的星星,总引着我去仰望。

四季轮转,那个屋檐始终不变,只不过落上去几只蝉,几片叶,青墙在惊蛰时脱下几块墙皮。可我的季节,毫无疑问地在那个夜晚错了位,我始终不愿意离开,使得这个痛苦的谬误愈发难以挽回。我知道,在我遇见她之前,地球上的四季已经轮转了四十五亿年,四十五亿年,冬用雪花沉默地吻别秋天,春小姐为了迎夏,孕育出无数富有生机的泪眼。四十五亿年,月球用潮汐抚摸我们的世界。即使我再怎么执拗,我错误的,那个停滞不前的秋夜,也会被以后的某一个冬天雪藏。

我本已近乎平淡地绝望,但又似乎是命运的捉弄,它像是一个玻璃球,在翻转时呈现出幻影,迷人却致命。

不知道再见到她是幸福还是不幸,但我在那一瞬间,立刻就想起了两年前她和我在烟后对视的目光,我开始几乎虔诚地赞美世界上所有已经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巧合,我几乎将那两个瞬间在我的生命中重合,我几乎将它命名为爱情。

那就是我见她的第二面。在花店橱窗后,另一个世界,满满的剑兰,桔梗,紫罗兰,还有那雪青康之后,我又见到了她。我没有办法不走进花店,倒不如说,我怨恨之前每一个没有走进花店的自己,也怨恨更早之前,每一个望着那女孩儿的背影踌躇不前的懦夫。

在我走进去的一刻,玻璃门打开的一刻,几乎是同一时间,她也从椅子上欠起身子,走进了花店内部的房间。我见到她的变化,在那时已经令我有些不安,与我初来这个城市的感受一模一样。她用一根发绳束起的长发,已经被染成了紫色,那是世界上最美的紫,爱琴海紫。但有另一种势不可挡的心情完全包裹了这种不安,那是我一直按压在心里,刚刚,被那女孩装作无意间瞥来的一眼无限延伸放大的期待。她也看向我了,她明白我为何会流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吗?那是向着昏暗陈旧的地窖,布满蜘蛛网的井底,投来的多么明亮的一眼。就是这一眼,让我拒绝不了地尝试走进另一个世界,就像常白的雪山不会拒绝任何一片雪。

我忐忑地站在门口,她的回避一下子令我回到了胆怯的田地,但又只消片刻,她就重又出现,这下我清楚地看见,她已经俨然与两年前,甚至几分钟前,是两个不同的女人了。

鬓云如丝的长发披散下来,修饰着精致地妆容,即使在灯光下也没有一丝瑕疵。我极力地保持镇静,但心实际上已经颤颤巍巍。我觉得我的眼睛已经率先投降,露出了乞求的神情,而她仍旧在向我进攻。她俯下身子,婀娜地趴在木台,用朱砂色口红润过的嘴巴又轻轻吸了一口香烟,缓缓吐出的白霭,像是盛情地相邀,又像是矜持地推搡。她知道这个动作使得她多么妩媚,她用了两年时间认识到自己的魅力,习惯了吸烟,并将它应用到吸引男人中的某一环,并且每一步都把握地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自己随意,又紧紧地牵引每一个将目光投向她的男人。我眼神露出怯懦和乞求,她就用圣母般秋水波波的目光宽恕我,当我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兽性,她又变成身骑白马的处女神阿尔忒弥斯,势必要守护自己的贞洁。我双腿发软,彻底回忆起想借着她逃避的过去,那个扭捏地收下板栗的女孩,我的初恋,我藏匿了三年的感情,我可能即将要呼之欲出的情愫,全部都被那脸红推挡,我无声地痛苦,我面无表情地哭,但我又希望她能将那一刻偷偷流露出的幸福神色永远留在脸上,那只有暗恋她的人才会发现的,她拙劣地隐藏着的幸福。我赌咒我的软弱,但我祝福她。

然而,当时因为一袋板栗而面红的她,当时带走了我生命中所有板栗芬馨气息的她,当时纯洁的无与伦比,我再没有遇上一个女孩能与之匹敌的她,在一个夏天的偶遇时,已经沾上了什么“亚文化”,用钢钉穿过,她曾经别上一只弱樱的柔软的耳朵,她被囚禁于不甘与悲伤中的清秀的眉骨,甚至那被春桃吻过的嘴唇,她竟然变得面目全非……

失去双腿的人会忘记曾经肆意地奔跑吗?我永远也不忘记,我也选择不忘记。我记得纯洁有多么可贵,多么难得。一个智慧的人,偶尔也会犯蠢,一个善良的人,偶然也会心生恶念,自由的人,时间会将他变成囚徒,爱的人,也会恨,只有纯洁,纯洁是最高尚的美德,因为纯洁决不与任何肮脏糅杂。

我明明看见了,我的心如同明镜般清楚地知道,她是困于大理石中的雕塑,她是隐藏于世间万紫千红里的画作,她是零散的,被千言万语揶揄的诗……我长久哀怨于自己失去的纯洁的回忆,长久地责怪自己,无法成为那个雕琢她,描绘她,歌颂她的人,直到在屋檐下见到那美丽的倩影,才又感受到阔别已久的纯洁,才让我心里已经荒歉已久的春天,重新在那一场雨中发迹……

不知是命运的重伤害,是我两年前没有向她靠近的报应,还是命运的垂怜。我的初恋,在三年的相处中,她从未给我任何允许追逐她的讯号,但是如今花店里的她,在我想头也不回地逃离时,竟然向我抛来一个媚眼,彻底地,用无与伦比的柔情将我钳住,那似水般性感的眼神,可以融化世界上所有人的铁石心肠,我虽然不想承认,但也确实给胆怯的男人,给了我,摇旗向前的勇气,那是我情窦初开时从未被给予,或是自己努力去拥有的。我明白了爱情开始之前会先带来怯懦,我也明白了只有跨过怯懦的人才有资格去爱。似乎我一定要做些什么,尽管我此刻的心动肤浅无比,但我无法拒绝那样的眼神,就像常白的雪山不会拒绝任何一片雪,麦浪不会拒绝风摇曳的邀约,距离陆地最远的尼莫点,不会拒绝世界上每一次轻轻推开的疏远……

我向前迈出一步,八年前那个雪人立刻出现在我的脑中,原来,它早就告诉我,纯洁的保持是徒劳,我那时的于心不忍,那时不理解雪人与阳光为何不能共存,那时的绝望和眼泪,跨越了整整八年来告诉我。

她似乎很诧异,我为什么要流泪,从她的眼神中我已经明白,她完全忘记了两年前那个在雨中与她相望的我,那个令她像个犯罪的羔羊一样,为自己吸烟觉得羞涩的我。她那么不知所措,又让我想起曾经初恋每一个需要有人安慰和帮忙的时刻,需要有人将她从堕落之路往回拉的时刻,而我当时什么也没有做。我借着她两年前悲悯的目光回首了我一生所有不安的瞬间,我选择这一次任凭命运像放风筝一般牵引我,我选择开口,我选择在失望里彷徨,即使,选择了徒劳,我选择在无尽荒野里做一瞬间的野马。

我说:“请为我保留一千枝雪青康,从今天开始,我每天都来取走一朵……”

徐世杰

江苏省苏州市昆山市玉山镇中南世纪城

武昌首义学院

汉语言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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