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去朋友家,他家储藏室里堆着不少老物件。积灰的木箱上放着一盏煤油灯,玻璃罩裂了几道缝,灯芯结成焦黑的结。它深深吸引了我,像是一把钥匙,“咔嗒”一声打开了我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
故乡在那遥远的小山村。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这里还没有通电,家家户户靠煤油灯照明。经济条件好一点的家庭,有几盏从小店里买来的台灯,透明的玻璃灯罩下,灯座上铸着精致的花纹;更多人家则是用墨水瓶、玻璃罐等改装成的自制简易灯。那些或精致或简陋的煤油灯,点亮了小山村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也织就了我少时最温暖的记忆。每到傍晚,各家各户的煤油灯次第亮起,远远望去,小山村就像点缀在夜幕中的星星,明明灭灭,闪烁着人间的烟火气。
故乡有个习俗,除夕夜每个房间都要彻夜亮灯,寓意新的一年光明顺遂。那年腊月廿八,母亲就吩咐我擦灯罩。她说:“三十晚上的灯亮堂,日子才能透亮。”那两盏玻璃煤油灯是母亲省吃俭用咬牙买下的,在当时算得上家里的 “奢侈品”。我小心翼翼地捧着,灯罩摸起来凉凉的,透着一股洁净的光泽。我用软布轻轻擦拭,一圈又一圈,灯罩越来越亮,能清晰地映出我的倒影。可就在我将灯罩放入灯座时,手一滑 —— 灯罩 “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一地玻璃。那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我顿时僵在原地,心咚咚直跳。母亲听到声响赶来;我满心以为要挨一顿骂,可她只是叹了口气,温柔地看着我:“没事,没灯罩也能用,明年再买新的。”她眼中满是包容,我却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读初三时,恢复高中考已有两年。为了迎接中考,学校开始上晚自习,要求每个学生自带煤油灯。我找来一个墨水瓶,在瓶盖上凿个洞,把棉线搓成灯芯穿过洞口,浸上煤油。划燃火柴点亮灯芯,一簇小火苗 "噗" 地窜了出来,把我的脸映得通红。
晚自习时,教室里亮起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煤油灯,星星点点地凑在一起,汇成一片温暖的星海。老师站在讲台上讲课,粉笔在黑板上发出 "咯吱咯吱" 的声响。声音在摇曳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沉稳有力。同学们在温暖的灯光下埋头苦写,哪怕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也无人伸手遮挡火焰,全都沉浸在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时光中。
一个下雨的夜晚,我背着书包往家赶,雨丝细密地斜织着。打在伞面上沙沙作响。乡间的小路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鞋底便沾满了泥巴。远远就望见自家土屋里那摇曳的灯光,柔和而温暖,在雨幕中显得格外亲切。每晚,母亲都守在那盏自制煤油灯下做针线,等我回家。灯芯调得很低,火苗微弱,她就用针尖挑亮灯花。
推开房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母亲正低头纳鞋底,煤油灯晕下,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在土墙上,随着火苗的晃动轻轻摇曳。“快喝点姜汤。”她放下手中活,端来一碗姜汤,热气腾腾的,上面浮着几片姜片。我捧着姜汤,看她继续穿针引线,煤油灯忽明忽暗,却始终稳稳地映在母亲的手心里。那一刻我明白,这盏无声的煤油灯,就是母亲守望的目光,在每个晚归的夜里,为我照亮回家的方向。
喝完姜汤,我就在煤油灯下做作业,母亲却拿着煤油灯钻进蚊帐。她举着灯这儿照照、那儿看看,看见蚊子就轻轻拍掉,看见帐角皱了就慢慢理顺。灯芯滋滋响着,昏黄的光映出她鬓角的汗,还有盯着蚊子时认真的模样。每天晚上,她就这么一趟趟给我赶蚊子,让我一觉睡到天亮。
过了两年,故乡通了电,煤油灯渐渐被人弃用。但在我心中,它从未熄灭。这小小的煤油灯,是我童年温暖的印记,是母亲默默守望的疼爱。现在,看着朋友家的这盏煤油灯,我仿佛又看见母亲在煤油灯下挑灯花的身影,听见晚自习时教室里此起彼伏的翻书声。煤油灯,它不仅是照明工具,更是我对故乡、亲人与童年岁月绵延不绝的眷恋,如同那煤油灯的火苗,经年累月,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