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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孝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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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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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下的露天电影

胡孝清

夏日的闷热,像一件湿衣裳裹着人。太阳总算磨磨蹭蹭地落山了,晒了一整天的泥地,这才慢悠悠地往外吐着热气。村口那片大晒谷坪,也跟着活泛起来。两根长竹竿往泥地里一栽,中间扯起一块泛黄白布幕,孩子们早早抱着自家的小板凳,抢在幕布前划好一小块“领地”,眼睛却巴巴地往村口小路上瞅——就盼着那辆驮着黑铁皮箱子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出现。

老陈的身影,终于在田埂那头晃悠过来了。他停稳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小心地卸下那个宝贝铁箱子。孩子们立刻呼啦一下围上去,七手八脚地帮着抬机器、搬那圆滚滚的胶片盒。老陈话不多,只咧开嘴无声地笑笑,露出被烟叶子熏得焦黄的牙。他打开那放映机的铁匣子,里面冰冷的机器在昏黄的光线下幽幽地泛着光,像藏着另一个世界的门。

天,彻底黑透了。深蓝的夜幕上,星星格外亮堂,一颗一颗,低低地垂着,仿佛要落到晒谷坪边上那棵老槐树的枝叶里去。不知谁家带来的几根冰棍,用旧棉被捂在竹床底下,这会儿成了抢手货。几个钢镚儿换来的凉意,在孩子们汗津津的小手里迅速化开,糖水滴落在尘土里,洇出几个深色的小点子。蒲扇摇动的风声,巴掌拍在胳膊腿上驱蚊的脆响,还有大人们低低的闲话,嗡嗡地汇成一片。直到放映机突然“哒”地一声脆响,一道雪亮的光柱猛地刺破黑暗的嘈杂,直直地打到那白幕布上。所有的声响,一下子就被这道光吸走了,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光柱里,数不清的细小尘埃和几只莽撞的飞蛾,像受了惊的小精灵,急促地飞舞着。那道光,带着点微不可察的颤抖,却又异常执着地奔向幕布。当第一个巨大的人影,伴着略带沙哑的对白声,清晰地出现在幕布上时,整个晒谷坪上,不约而同地响起一片小小的、心满意足的叹息声。随即,一种屏息凝神般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银幕上的声音,在辽阔的星空下回荡。头顶是疏朗的星辰,眼前是流动的光影,人间的絮语与天籁之声,在这一刻奇妙地交融了。

幕布上的世界,无论是硝烟弥漫的战场,还是牵肠挂肚的悲欢,都牢牢抓住了坪上每一双眼睛。看打仗片时,半大小子们拳头攥得紧紧的,身子往前倾,脖子伸得老长,嘴里忍不住跟着发出“揍他!”“快跑!”的低声助威,仿佛自己也冲进了枪林弹雨。演到伤心处,幕布前便浮起一片低低的叹息和压抑的抽气声,女人们撩起衣襟悄悄抹眼角,连手里摇着的蒲扇,也忘了摆动。最有趣的,要数换片子的那会儿。放映机“咔哒”一声停下,光柱骤然消失,世界猛地一暗,只剩下头顶那满天眨眼的星星。这片短暂的黑暗里,人们像突然从故事里惊醒过来,咳嗽声、挪动板凳的吱扭声、压低了嗓子询问刚才剧情的嗡嗡声,还有母亲找寻自家娃儿的小声呼唤,一下子都冒了出来。这片刻的黑暗,像是给沉浸在光影里的人们一个喘息的机会,让飘在半空的心神,落回这夏夜温热的、带着青草和泥土气息的土地上歇歇脚。

夜渐渐深了,露水悄悄地爬上了草叶尖儿。电影散场时,嗡嗡的议论声像溪流一样,沿着田埂小道流淌开去。孩子们揉着打架的眼皮,被大人背在背上或牵在手里,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刚才看到的英雄好汉。晒谷坪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几块歪倒的砖头,还有那块被卸下来的白幕布,在夜风里轻轻晃荡着,仿佛还在咂摸着刚刚上演过的悲欢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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