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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孝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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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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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蝉

胡孝清

夏日午后,空气又热又闷,沉沉地裹在身上,闷得人喘不上气。我来到图书馆,坐在靠窗的位置,胡乱地翻着书。突然,窗外一阵急切的“知了”声冲进我的耳朵。这叫声又尖又急,扎得耳朵疼。抬头一看,一只蝉正死死扒在明净的玻璃外面,翅膀抖成一片模糊的灰影,爪子乱抓乱划,可就是钉在原地,像被那光溜溜的平面粘牢了。

我推门走到窗边。那蝉薄得透明的翅膀,整个儿贴紧了玻璃,挣不脱。六条细腿慌里慌张地蹬、挪、打滑,在玻璃上徒劳地抓挠,想找个能下脚的地方逃命。它那对黑眼珠鼓鼓的,像两颗沾了油的小黑豆,里头清清楚楚映着慌。我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头,极轻地刮了下它翅膀边。蝉猛地一抽,翅膀扇得更疯了,像两片破布在没风的屋里拼命扑腾,可连一丝气儿都搅不动。

这小东西,身子骨里哪来这么大的犟劲?我屏住气,手指头小心地探过去,从它身子两边轻轻捏住了翅膀根底下那点硬邦邦、小疙瘩似的胸脯。蝉的身子一僵,忽然就老实了,不再扑棱,只有肚子还在那儿一瘪一鼓地喘。我慢慢地、一点一点把它从玻璃上揭下来——手心立刻感到它那小小的身子是温热的,还在不停地、细细地哆嗦,像捏着一片刚从树上掉下来、还带着活气的滚烫叶子。

我托着它走到窗边,窗外绿树的浓荫正铺展着。张开手掌,那蝉似乎停了一小下,接着猛地一振翅,薄翼划开闷热的空气,“嗖”地一下,直直飞向那片树丛。它飞起时抖落一些极细的金色粉末,在阳光里闪了一瞬,眨眼就消失在稠密的绿叶里了。

我望着它消失的地方,耳朵里忽然清晰地灌满了窗外潮水般涌起的蝉鸣。这声音响亮,却又像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孤单。忽然想起,蝉在暗无天日的地下要熬十七年,才换来这短短一季的高歌。人又何尝不是?总在漫长的沉寂里默默积蓄,只为生命里那几次稍纵即逝的鸣唱。

回望图书馆里伏案读书的人们,仿佛也在书页的丛林里各自攀爬着无形的玻璃墙。而窗外那只重获自由的蝉,此刻正在树荫里鸣唱。它那小小的躯壳,竟也装下了那么长久的黑暗等待和如此强烈的高歌——生命再微小,都在用尽力气,在有限的光阴里发出自己的声响。那份尊严,就在这奋力一搏里。

我默默回到座位上,窗外的蝉鸣依旧喧腾。当蝉声突然刹住那一刻,仿佛天籁的余音也骤然从耳畔抽离了,只留下满室无声的书页。此时我竟有些懂了:我们未必总能突破那层透明的壁障,但每个生命都值得被轻轻托起——即使托举的片刻,也足以让世界为之一亮,并足以在心灵深处唤起对生命全部的温柔与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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