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孝清
入冬后的第一场雨,老陈提前收了修鞋摊。蹬着三轮车回到小区停车棚时,裤腿已经湿透了。角落里,他那三平米大的修鞋铺兼住处亮着昏黄的灯,灯下站着个人。
“您可回来了,陈师傅。”是小区保安小李,“这位大姐等了您快一个钟头了。”
老陈这才注意到阴影里还站着个女人,看上去四十出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双手紧紧攥着一个旧布包。
“陈师傅,麻烦您了。”女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从布包里取出一双小男孩的运动鞋。右脚的鞋底几乎整个都要掉下来了,但鞋面却洗得干干净净,破旧的地方都一针一线仔细缝补过。
“孩子的鞋?”老陈接过鞋,仔细看了看。
女人点点头,“我儿子。他……腿脚不太好,这双鞋最合脚。”
老陈没多说,打开工具箱就开始忙活。半个多小时后,他把修好的鞋递回去,鞋底加固得结结实实。
女人连声道谢,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元钱。老陈摆摆手,“不用了,给孩子买点吃的吧。”
女人眼眶有点红,再三道谢后才离开。小李叹了口气,低声说:“她丈夫去年工伤没了,一个人带着残疾孩子打工,挺不容易的。”
那晚老陈翻来覆去没睡着。车棚外北风呼呼地刮,他老是想起那个女人在冷雨里等着的样子,想起她说“跑了好几家都说修不了”。
第二天,老陈在修鞋摊旁边立了块纸牌子:“残疾人、困难老人修鞋不要钱”。
渐渐地,有人来找他免费修鞋。老陈发现,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往往最不好意思开口,总是等到摊前没人才凑过来,小声说明情况。
一个月后的晚上,老陈正准备收摊,有个年轻人犹犹豫豫地走近。
“师傅,能帮个忙吗?”年轻人递过来一部老式手机,“这个能修吗?我就这么一个联系方式……可是我没钱......”
老陈接过手机,一边修一边和年轻人聊起来。他叫小陆,刚从乡下来找工作,钱包被偷了,手机是他唯一能联系上招工中介的方式。
“找活儿干也别饿着肚子。”老陈修好手机,又塞给小陆五十块钱和两个早上买的馒头。
小陆眼睛红红的走了,说一定回来还钱。
老陈没太往心里去,城里人多,见过一面的人大多再也见不着。没想到一周后小陆真的回来了,不仅还了钱,还高兴地说在建筑工地找到了活干。
从那以后,小陆常来老陈摊上坐坐,有时候带瓶汽水,有时候带个苹果。老陈话不多,多是听小陆讲工地上的事儿。
入冬后最冷的那天,小陆没来。第二天也没来。老陈有点担心,但又不知道去哪儿打听。
第三天晚上,老陈收摊时发现工具箱底下压着张纸条:“陈师傅,我工地出事摔伤了腿,回老家养伤了。谢谢您的帮助。小陆。”纸条背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
老陈一遍遍打过去,总是没人接。他想,也许小陆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夜深了,老陈想起小陆说过,他最怕城里冬天,没有暖气的老房子冻得他关节炎发作,整夜睡不着觉。
那晚,老陈拿出那部旧手机,想了很久,发出了第一条短信:“天冷了,多盖点被子。冬天总会过去的。”
没有回音。
老陈没觉得意外,还是每周发一两条短信。有时候是天气预报,提醒添衣服;有时候就是简单一句“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三个月后的一个清早,手机突然响了。老陈接起来,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来哽咽的声音:“陈师傅,我是小陆……您的短信我都收到了。那会儿我躺在床上动不了,真的不想活了……是您的短信让我撑着做康复治疗……”
原来小陆回农村后双腿感染严重,差点再也站不起来了。
“您怎么知道那时候我最需要听这些话?”小陆问。
老陈只是笑笑,“好好养着,等春天来了再回来。”
春天来时,小陆真的回来了,拄着拐杖,但脸上带着笑。他说恢复得不错,打算在老家开个小卖部,这次是特地来道别的。
小陆帮着老陈收了最后一次摊,临走前突然问:“陈师傅,那些短信真是您发的吗?我记得您不太会用手机打字。”
老陈顿了顿,轻声说:“有时候帮人一把,不需要多厉害的技术,就是一点心意罢了。”
小陆眼圈红了,抱了抱老陈,转身走进刚刚亮起霓虹灯的街道。
老陈慢慢踱回车棚,从锁着的抽屉里取出那部旧手机。通讯录里只存着一个号码,备注名是“儿子”。
五年前,老陈的儿子得了绝症,那段时间孩子总是说:“爸,我觉得这世上没人需要我。”
如今,老陈用儿子的手机号,继续发送那些他没来得及送给孩子的安慰和鼓励。每次按下发送键,他都觉得儿子好像以另一种方式活着,温暖着那些和他一样曾经失去希望的人。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老陈轻轻摸着手机屏幕,仿佛能触碰到那些被温暖过的心灵。
明天,还会有需要帮助的人来到他的修鞋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