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纹里的分糵史

时隔多年又听到了熟悉的乡音

堂伯掀开衣襟时，飘出三十年前的盐碱味

补丁在记忆里发芽，针脚缝补着每个春荒

那时雨是漏风的筛子，筛落陶瓮里

最后半粒稗子。疾患在肋骨间筑巢

啄出空心的年轮

而今他掏出养老金存折，数字在老年斑上发酵着麦香

每个零都是新麦正在他掌心脱壳

夹在户口本里的医保卡

像一枚闪光的勋章

收割机的轰鸣碾过麦浪时

他蹲在地头品龙井，说铁牛赛过老黄牛

轰隆隆的雷声里，分娩黄金

喜鹊在枣林里排演吕剧新调，他总把鸟鸣

听成孙子的奖状在风里翻页。广场舞的鼓点

在他膝盖里，敲散了陈年的风湿

携着星辰入户的自来水，却总惦记着

屋檐下接雨的陶瓮——那盛过月光的容器

此刻正酿着新醅的寂静

谈起村里的红白理事会，他忽然沉默

四十年前裹草席送走的五爷，如今已躺在

公墓整齐的方格阵里。他说那些整齐划一的名字

比田垄更笔直，比麦苗更懂规矩，却不再生长

夕阳漫过健身娱乐广场，他的影子

正在棋盘上，与另一个自己厮杀残局

楚河漂着半截烟蒂

汉界堆满晒干的蝉蜕

而今从光伏板滑落在他皱纹沟壑里的月光

种下整片不会漏雨的星空

当电表箱吞下第八个落日，早年走丢的

布谷声，正在小清河两岸

孵化成春天的晨曲

而村庄正缓缓舒展成

新柳咯吱作响的关节，在每个岔路口

萌发透明的根须

2025.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