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剧手札

一、粗陶胭脂

晒谷场晾开的戏文

突然被风揉皱——

靛缸吐出《蓝桥会》的时辰

每匹布的褶皱里都沉积着

未及褪尽的河图洛书

王定保的棉袄在当铺发酵

补丁渐渐渗出晒场石磙碾碎的

《小姑贤》钙质

当纺车把月色纺成棉线

所有土布已悄然站立

裹着枣花般的鲁北女子

如坠琴斜陈

调试纺锭绞紧的婚嫁经纬

和月光与麦芒的音程夹角

二、犁铧招魂

坠琴弓毛擦过广袤的冻土时

丝弦突然炸出麦芒：

去年冻毙在河套的驴子

正用腿骨打磨

《借年》的过门

纺锭在油灯下受孕

纺车嗡嗡转着年轮

——纱线那头拴着冥婚船

这头绞紧改嫁的轿杠

当秫秸垛坍成乐谱

农具们开始演奏：

犁铧割开《姊妹易嫁》的休止符

耙齿勾住夯歌的断颈

而坠琴师一脚踏进南坡的墒沟

任冰碴子在滑音里

长出新的黄河故道

三、夯歌解剖

小脚丈台步的夜晚

土台裂开几何图形的密符：

三寸金莲画的圆场

是小清河里的漩涡

纳鞋底的针尖挑破灯晕

麻线走向暗合工尺谱——

当鞋帮收拢《逼婚记》的散板

所有缠足突然松开

在晒场跳起夯舞：

左脚踏碎《龙凤面》的拖腔

右膝跪进大雪覆盖的槐林沟

腰肢扭成连枷打场的弧

而扬起的裹脚布

突然化作丈量

生死婚书的

黄河标尺

四、声腔胎衣

当炽热的坠琴把夜幕烫出窟窿

油灯就掏出补丁里的戏文：

“拴老婆橛子”的甩腔

在棉纺锭上绕了九十九转

钢丝弦突然呕吐——

吐出去年噎在喉头的

打场号子

吐出裹脚布绞碎的

《井台会》末句

所有滑音都是冰下的青鱼

用脊梁顶破封冻的婚契

所有颤弓都是未及

出殡的草席

在月光晒场上

突然抖开嘹亮的新腔

2025.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