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娘利用自家屋后的老梨园,散养了几十只母鸡和几只公鸡补贴家用。因邻里少且靠山近,平时几乎不用看管 —— 除了冬天在家喂养外,其余时间鸡群都在山坡的梨园里自行觅食,即便母鸡下完蛋,也会匆匆返回山上。
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却让宋大娘极度伤心……
这天傍晚,其它鸡陆续归巢,只有 “花儿” 没回来。宋大娘没多想,径直去屋后梨园寻找。她边走边唤,眼看天色渐暗,“花儿” 仍不见踪影。
正看电视的老倔头见老伴垂头丧气空手而归,不屑地扯着嗓门说:“就一只鸡嘛,丢了就丢了。”
宋大娘心头一酸,干涩的眼眶湿润了:“你这老倔头没心没肺,她可是我四十岁才得的‘花儿’呀,你难道不明白吗?”
“是是是,是你的‘花儿’,你的‘花儿’不想回家,你又能咋样,哎。”
“我的‘花儿’小时候可不这样,乖巧听话,在外面玩够了,天没黑就会回家,很少让人操心。”
体格瘦小的老倔头望着老伴,无奈道:“好了,别再神神道道了,说不定明天自己就回来了。”
宋大娘想了想老倔头说的话好似有点道理,也不再纠结了,便脱衣上炕躺进了被窝。可她思绪万千死活就是睡不着,过去梨花村的一幕幕如同放电影一般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
昔日梨树沟,人杰地灵、民风朴实,方圆百里唯有此处人家衣食无忧、日子殷实。姑娘不外嫁,小伙不愁娶,连乞丐也愿久居,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梨树沟因梨得名,这里的梨个大味美、品质极佳,闻名在外。每到果实成熟,客商如期而至,销路不愁。祖辈以梨为生,传承至今,还留下一个不成文的忌讳:吃梨不分食,分食人分离。
可如今,经济浪潮席卷全国,曾经的优越感再难满足生活需求,大龄青年找不到媳妇的现象比比皆是。后生们为了房车和彩礼,不得不背井离乡进城打工;学生毕业后也大多留在城里。昔日人人向往的梨树沟,如今只剩老人与孩童。就算吃梨不分食,可离开的不该离开的不都离开了,不光离开还走得这么远····哎!
想到这儿,宋大娘又不由自主地念叨起来:“哎,我的花儿,你到底还能回来吗?”
“再说了,咱家‘花儿’十几年没回来,咱不也活着吗?别念叨了,睡吧。”
原来,“花儿” 是老两口四十多岁才生下的独女。孩子出生时肤白貌美、乖巧可爱,全村人见人爱,老两口视如珍宝,总唤她 “花儿”,久而久之便成了名字。“花儿” 从小到大学习优异,奖状多得没处贴。老两口虽嘴上谦虚,心里却乐开了花。
“花儿” 不负众望,一路读到国外,还嫁了个老外。自此再未回过村,只在逢年过节打电话、寄钱物。宋大娘怕忘了女儿的名字,便给那只好看的母鸡起名 “花儿”,没想到它也走丢了。
第二天一早,宋大娘又去梨园寻 “花儿”,她边唤边找,几乎找遍了每个角落,依旧无果。本以为此事会翻篇,谁知竟成了她的心病,整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
眼看老伴日渐憔悴,一向大大咧咧的老倔头慌了。多次劝说无果后,他请来村里与宋大娘交好的刘婶帮忙。刘婶深知病根所在,便想法转移宋大娘的注意力。一来二去,宋大娘总算缓了过来,不再寻鸡,饮食也渐恢复正常。
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花儿” 丢了的事似乎已被淡忘,老两口整日忙着梨园的活计。
这天,阳光明媚、微风和煦,梨园美景如画,老两口站在自制的木质爬梯上正给百年老梨树疏花。临近晌午,宋大娘回家做饭。快到家门口时,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 “叽叽叽”“咕咕咕” 的鸡叫声。她绕过树丛,透过简易木篱笆望去,瞬间惊喜得迈不动腿,泪水夺眶而出,顺着沧桑的面庞滑落,打湿了衣襟 —— 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只见母鸡 “花儿” 像凯旋的女将军,迈着自豪的步伐,率领着一群小鸡在院子里巡游,仿佛等待着宋大娘的检阅。它泛红的脸上,一双通灵的眼睛好似在说:“娘,让你担心了。“花儿”回来了,把孙子也给你带回来了!”
宋大娘猛地转头,蹒跚着向地里跑去,不慎摔倒又爬起,跑到地头时上气不接下气地喊:“‘花儿’……‘花儿’……‘花儿’回来了,还…… 还带着……”
老倔头一听 “花儿” 回来了,还以为是女儿带孙子回来了,激动地扔下活儿,跟着宋大娘往家跑。
“‘花儿’在哪儿?我的孙子在哪儿?” 老倔头边喊边在院子里四处张望,却未见女儿和孙子的身影,他气喘吁吁地埋怨:“老婆子,‘花儿’在哪儿?”
“你看,不是…… 不是在…… 在那儿吗?” 宋大娘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地指着院子的地上说。
老倔头一愣,低头望去,啼笑皆非:“哈哈,原来…… 原来是…… 我还以为是咱‘花儿’回来了。”
“这当然是咱‘花儿’回来了呀!”
宋大娘心里明白老伴的心思,却故作糊涂,陪着他围着 “花儿” 和小鸡傻乐。其实,她心里早已五味杂陈。老两口小心翼翼地看着鸡群,笑着笑着对视一眼,眼角不知何时泛起了泪花……
当晚,老两口特意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多摆了两双碗筷。
“今天,就算我们一家团聚了。” 老倔头给老伴和自己斟满酒,又轻声对着另外两个空碗边倒边说:“你们也少来点。” 他依次望向老伴和空碗,激动地说:“‘花儿’,还有我的乖孙子,你娘等这顿饭等了好些年了。本想等你们回来再吃,可…… 可我和你娘怕是等不到了。我们都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吃药比吃饭还多。今天…… 今天就借着咱家母鸡‘花儿’带小鸡回家,就当你们回来了……”
说到这儿,老倔头端起碗站起,哽咽的泪花在眼里转了几圈,泪水终究还是顺着他褶皱的脸颊滑落:“来,咱们一家人…… 一起喝一个。” 他示意宋大娘碰杯,两人一饮而尽,随即呛得咳嗽不止。“‘花儿’,乖孙子,吃,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她娘,吃呀,别愣神。” 宋大娘眼含泪水,目光从老伴痴傻的脸上移向空荡的座位,强压泪水说:“快吃吧,‘花儿’,乖孙子,不然饭凉了……”
第二天清晨,“花儿” 急不可待地带着小鸡从窝里跳出(窝是用女儿曾寄件的纸箱做的),在屋里焦躁地来回走动、啼叫,想要出门觅食。可老两口平时几乎不喝酒,昨晚贪杯加上身子弱,明明听见鸡叫,却怎么也起不来。
“都日上三竿了,咋还睡着呢,宋大姐?” 随着话音,刘婶推门进屋。“花儿” 瞅准机会,带着小鸡跳过不高的门槛跑了出去。“啥时候孵的小鸡呀?” 刘婶望着鸡群,回头惊讶地问,却见老两口躺在炕上脸色蜡黄,惊问道:“这是咋了?生病了?”
“是她刘婶呀,哎,别提了。昨天‘花儿’回来,你大哥高兴,昨晚非要喝酒……” 宋大娘有气无力地说。
“‘花儿’回来了?在哪儿?” 刘婶边问边张望。“你俩平时不喝酒,这不瞎闹吗?也不想想自己都一把年纪了。”
“是丢了的那只母鸡回来了,还带了一窝小鸡,就你刚才看见的。” 宋大娘吃力地说。
“哦,原来是它呀,我还以为……” 刘婶意识到不妥,话锋一转,“你俩还行吗?要不我找人送你们去医院?”
“不去了,妹子,没事。” 老倔头强撑着说。
刘婶知道老两口省钱惯了,不再多劝,只好去厨房给他们熬点稀粥。她一边熬粥一边哀叹:“梨树沟的梨啊,如今也没人分着吃你,可这‘分离’咋就……哎!”熬好了热粥刘婶赶紧端了过来,让两人喝点。老两口勉强坐起,接过粥喝了几口。
“多喝点,有力气。” 刘婶劝道。
“她婶,你去忙吧,晾会儿再喝,有点烫。” 宋大娘愧疚地说,“老是麻烦你。”
“大姐,客气啥?谁还没个难处?再说了,咱姐妹这么多年交情,这是应该的。家里有药吗?我给你们找点。”
“不用了,妹子,等好点我自己找,你去忙吧。”
“那行,我先忙去了,记得吃药,好得快。我晚上再过来。” 刘婶迟疑着出门……
刘婶走后,老两口并未起身,也没再喝粥,只是静静地躺着,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老宅的木质屋顶。
“老婆子,我看咱俩的日子算是…… 算是到头了。哎,忙活一辈子,身边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心里没个盼头,还活个啥劲?死了算了。” 老倔头咳嗽着哀叹。
“咱不是还有‘花儿’吗?我前晚梦见她回来了。等咱好些,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回来。” 宋大娘虚弱地说。
“还回啥?要回早回了。她呀,就是个白眼狼,早把咱忘了。这么多年,除了寄点东西和钱,电话都没几个,我连她现在长啥样都不记得了。哎,这就是咱的命,认了吧。” 老倔头失落地擦着眼角。
宋大娘不再吭声,只是默默陪着老伴,静待时间流逝……
“爹,娘,我回来了。”
宋大娘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和老伴,听声音好像是自己女儿花儿的,她不敢迟疑,赶紧下炕循声找去,出了房门来到院子,又一路循声走进了自己家的梨园,满园的梨花每一朵都变成了一张张欢迎她的笑脸。
“花儿,你在哪呀,干嘛要躲着娘,别躲了,娘知道你回来了,别躲了,赶紧出来,让娘好好看看你行吗?”
“娘,我在这儿呢。”
“花儿,你上那么高干嘛,赶紧下来,小心摔着了,”看到女儿正在一棵梨树的顶端忙着摘减着梨花,脚下竟然踩在梨花上面,吓得她急忙喊道。
“不用担心我,我在帮你们疏花呢。”
“太危险了,你赶紧下来,摔下来可就不得了,”宋大娘急的想伸手去拉花儿,就在此时,天色突然大变狂风骤起,梨花顿时在狂风中被刮得满天乱飞,花儿被吓得魂飞魄散,“娘,救我。”
“花儿别怕,有娘呢,娘来救你,”宋大娘说着疯了似的向女儿扑了过去,可是女儿却被狂风越吹越远,消失在昏暗的天空之中,宋大娘也被风吹落在地上,正好踩到了一个腐败的烂梨上面,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这时老倔头也赶到了他跟前,拉起倒在地上的宋大娘,“走,老婆子,咋们一起去追花儿去······”
“咕咕”的母鸡花儿啼叫声,让躺在炕上的宋大娘回归了现实,她吃力地望了一眼四周,除了院子母鸡花儿和那些小鸡的叫声外,里静的出奇,他扭过头来想看看老倔头,却发现嘴角流血的老倔头已无声息,没有力气的她只好无奈地又闭上了眼睛。
两天后,他们家院门口,如同梨花编织的望门纸在风中随风摆动,让本来就已寂静的院落更显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