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军军的头像

刘军军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3/27
分享

叶子的童年当铺

舅舅的衣服就挂在那根不高的竹竿上。

叶子每天中午经过时,总能看见口袋里探出头的一角呀两角的,它们贼亮贼亮的。看着温柔的阳光一遍遍地抚摸这几个“小淘气鬼”,叶子的呼吸好像停止了,盯着那一角两角发呆。

那年叶子才6岁,就住在外婆家家。

她想起小伙伴阿白有一条漂亮的蓝丝巾,上面绣着两只展翅欲飞的彩蝶,跟真的一模一样。当阿白拿出来炫耀时,叶子看得痴了,满眼都是蝴蝶飞飞,心里还想着:真好啊,要是我能变成那蝴蝶就好了。然后那天阿白正好提议说要玩捉迷藏。

几轮激烈的“石头剪刀布”比拼后,阿白第一个败下阵来。

叶子知道,阿白的丝巾就挂在紧挨前边厨房那间屋子的床上,一瞬间叶子闪过一个邪恶的念头,随即这邪念便开了花结了果。

当四周没有一点儿声音,阿白在喊:“可以开始了吗?”伙伴们应着“开始吧”,叶子便以火箭般的神速将丝巾塞到了自己的裤子里——因为是冬天,根本看不出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阿白发现心爱的丝巾不见了,难过地哭起来。伙伴们都安慰她。叶子想:谁让你有一个亲妈妈,而我什么也没有,一条丝巾算什么?但叶子却对阿白说:“再好好找找,看你是不是放到哪里给忘了?”阿白依然不停地痛哭着,叶子的心好像长出一点点儿棉花糖了,这时伙伴们一个接一个地道别,叶子便跟着风也似的逃走了。

但是回到外婆那幽深的大院里,叶子也不知把丝巾弄哪儿了——许是太慌张,丝巾自己淘气了也未可知,但叶子的心里还是有些许遗憾——不是为丝巾,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现在,那一角两角好像都在向她献殷勤:“叶子,快来呀,快上来,我们一起手拉手玩儿!”那声音,叶子听着是那么温柔,好像许久都不曾有人这样亲切了。叶子再也顾不上什么,谨慎地确定所有人都已午睡后,弓着腰像只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搬来一只小板凳,小爪一伸,眨眼便麻利地揪出两角钱。她兴奋极了,赶快又将板凳蹑手蹑脚地放回,迅速跑到学校外面的铺子里买了两根小麻花,美美地吃起来。

这样的“亲密接触”又连续了好几次,每次都是意想不到的得心应手,但不知为何,叶子却像深山里的尼姑一样,对“荤”的东西慢慢厌倦了。

这一年,叶子开始上育红班。

上了学,叶子才发现自己有多笨。“2”像小鸭水中游,看着那么美的“2”,叶子愣是学了一个多月才会写;学“yu”的四声时,阿姨让叶子领念,叶子硬是一个也没读出来。正是暑热未退之时,阿姨正拿着小扇子凉快,转手拍了叶子一下:下去好好念!叶子低了头,坐在小凳上羞愧地跟读 “yū——yú——yǔ——yù——”。奇怪,只那么一会儿功夫,叶子便会了,而且阿姨再次提问她时,她读得像顺流而下的小船一样欢快。

冬天到了,雪花飘呀飘的。叶子想,只有雪花才会这么轻这么美,只有雪花才会跳这么美的舞。瞬间叶子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朵小雪花,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飞舞。可是脚上的棉鞋又大又笨,怎么飞得起来呢?

她想呀想,终于想到了夏天那双粉色的凉鞋。要是穿上它,舞起来一定好看!可是找遍了几个大屋子,也没翻出凉鞋的影儿。于是她央求外婆帮忙。外婆说:“死丫头,大冷天穿凉鞋冻死你!”叶子一听,便如苍蝇嗡个不停。舅舅听见了,立刻大声喝斥:“死丫头,再哼把你绑到椿树上!”叶子哪里晓得后果的严重性,继续哼她没节奏的蝉鸣。舅舅气得一下子就翻出了叶子心爱的凉鞋,闪电般给叶子换上,三下五除二便把叶子固定在了院子里那棵最高的椿树上。

雪花依然很美地飘着,叶子晶莹的泪伴着雪花在地上扎了根,瞬间就无影无踪。叶子的心有一点点疼,因为她看到,雪花跟着她一起哭了。

但是天才的舞者还是走远了,赐给叶子一个真正的雪儿。她是那么漂亮,就像素洁的雪花;但是叶子不喜欢看她的眼睛,因为那双泉水般的杏眼里,每天只溢满了忧伤,让人多看一眼就会疼起来。

但是不久,雪儿也追随天才的舞者去了。天慢慢暖了起来,可叶子却总感到一阵阵的冷。

如果快乐的心是一朵怒放的花,那叶子现在的心就是一个才露尖尖角的花苞。童年的花瓣抱得越紧,叶子的伤痕就越深。

叶子不禁有些茫然了。

在苍白中,叶子的一年级开始向她招手了。

有一天,老师宣布少先队员的名单,叶子急切地希望听到自己的名字,但是没有。看到伙伴们戴上了可爱的红领巾,一回到家叶子就伤心地哭起来——也只是无声地哭。她不想被外婆她们知道,她连个红领巾也没有——在她们眼里,她只是个笨蛋而已。

哭够了,叶子下了狠心,一定把每次的作业都写得又对又快又漂亮,这样老师才会喜欢,到时候,老师一定会奖励她一条红领巾的。那晚,叶子做了一个梦,梦中的红领巾是那样喜欢叶子,无论谁争抢,最后都会飞到叶子的脖子上。

一觉醒来,叶子甜甜的笑了。她告诉自己说:要加油哦!

叶子的学习越来越好,但是老师却迟迟不说红领巾的事,叶子都有些望眼欲穿了。

那天,武天武地这对双胞胎不知犯了什么错误,老师严令他们把红领巾取下来,放在窗台上,还说要把红领巾奖给表现好的孩子。武天武地望着心爱的红领巾,毫无形象地哭了。叶子在心里美美地笑了又笑。她觉得机会终于来了。

那以后,叶子每次作业都得了大大的“优”。看着窗台上静静躺着的鲜艳的红,叶子总合不拢嘴。她以为,近了,更近了,她小小的梦终于快要实现了。就连晚上做梦,叶子也有好几次笑出了声儿。

但是,结局有时是很残酷的——武天武地以近乎挽救的疯狂认真夺走了红领巾。叶子回家偷偷哭了一回。她的最爱已远走高飞,完璧归赵去了。叶子的心,像黑云压顶,不知太阳究竟何时才能再钻出来。

在这样的心情里浸泡着,又一个热闹的春天来了,叶子被一个叫“爸爸”、一个叫“妈妈”的人带走了。外婆的深院,外婆家那颗高大的椿树,所有一切的一切,都在叶子的视线中渐渐模糊了。叶子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怎样一个开始。

这里和外婆家没什么不同,只是少了捕捉小虾和螃蟹的快乐。那时候,伙伴们都喜欢带网,而自己却从来不用。她总以为,网兜住的虾们少了活蹦乱跳的灵气。每次炎热的中午,她都会搜寻到一个不大的罐头瓶,轻装上阵。在小河边,叶子常常找到一个用来浇地的河口,那儿常会聚一些水——小虾们最喜欢凑在这样的地方凉快。叶子瞅准一伙儿,蹑手蹑脚地“驻”在离虾们不远的水中,然后双手机敏地一捧,那些还没回过神来的“小倒霉蛋们”已全体搬了家。

等小虾捧得差不多时,叶子就开始找螃蟹。女孩子大多用筷子或小棍子夹,惟独叶子冒尖儿,像男孩一样用手使劲儿钳。小河的石缝里,通常会是螃蟹不变的得意住宅。如果螃蟹不太高兴,它们会躲在家里生闷气的。叶子的办法多的是。有时她拿细小的树枝不停地攻那石缝,这张牙舞爪的家伙会时不时的出来打探打探,叶子便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眼疾手快地用树枝调皮地挑逗螃蟹最厉害的武器。等到这笨手笨脚的家伙一出来,叶子立即用小巧的拇指和中指牢牢夹住它坚硬身体的两侧,离螃蟹武器不远的地方——爪子的中间。这家伙尽管挥舞它锋利的钳子,也休想逃出叶子那两根纤细的手指——有时候,人的手指也会成为动物致命的天敌。

太阳就要离开人的视线了,天空像抹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胭脂,美得妖冶。叶子可无心欣赏这些。等罐头瓶里的“战利品”也越来越多时,叶子便哼着小曲儿,在胭脂退色之前一溜小跑回到家。她把那些“俘虏”统统倒在一个小盆里,用清水把它们洗得一干二净,再把螃蟹的壳抠掉——壳里面那些东西也要清洗干净,然后撒上一点儿盐,把它们全围在火边。通常情况下,这些小动物会成为叶子最解馋的佳肴。

捧小虾和抓螃蟹尽管如此有趣,但是可以和新结识的伙伴比赛跳墙,那种飘飘欲仙的威风却让叶子觉得自己真正找到了飞翔的感觉。

尤其是在夜晚,一个小头头一声令下,大家一个接一个跃下2米多高的刚砌好的砖墙,那胜利的滋味比吃了一顿海鲜大餐还要美上好多。

但是不幸很快找上了叶子。

那天爸妈割麦去了,临走吩咐叶子抓小鸡回笼,并做好晚饭。爸妈前脚刚走,伙伴们一声唤,叶子的心像被蚊子叮了一样痒痒,忍不住就随他们去了。

这一次是跳叶子家对面的土堆,那土堆顶多有1米多点儿,比起那墙来可差远了。叶子心想,小菜一碟。

轮到叶子了。突然间叶子觉得好怕,那种跳墙的英雄气概早不知跑哪儿了,叶子的心“咚咚咚”跳个不停,双腿直打哆嗦。“快点儿呀”,后面的小伙伴不耐烦了。话音刚落,好像有谁推了她一把,“呼”一下,叶子坠了下去,感觉右腿疼得要命——是真的要命,她站不起来了。

伙伴们蜂拥而上,用力把她扶起来。叶子这才知道,自己还能站起来,但是右腿却不能着地了。

怎么办呢?小叶子是从来不知道害怕的。

爸妈一回来,再也熟悉不过的恶骂劈头盖脸地砸到了叶子身上,叶子低了头一声不吭——她早已习惯成自然了。但此时,她好像寒风中的一片落叶,哆哆嗦嗦地不知要飘多久才能安全抵达舒适的家园。但有一点叶子是不变的,她一滴眼泪也没掉。

想起那天放学回来刚进门就被没有来由的不堪入耳的声音垃圾淋了个透心凉,叶子吃连饭都忘了,就对妈妈说老师要求下午必须借作文书,然后逃也似的奔到紧挨田地的最高的房子后面,坐在那儿痛哭流涕。

太多的谩骂迷失了叶子,雾朦朦地总也挥之不去;太多的委屈埋藏了叶子,她觉得自己足以和木头人一样称兄道弟了。哭够了,她对自己说:眼泪已干,现在的我就像一截枯枝,春天依然还在,但我的春天已经背叛了我,所以,从今往后,和沉默相依为命吧。

晚上,她把所有快乐的、痛苦的瓶瓶罐罐统统回忆了一遍,然后锁进了心的最深处,她对自己说:从现在开始,你们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我的小当铺里,等着吧,我永远也不会赎你们出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