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贞
米粒般大小的女贞花簌簌落着,像雪,像梦,像一场幽远的旅行,终抵达终点。
空气中沁着的苦味儿经久不散,仿佛谁将丢下的药渣扬得满天都是,只在眼前忽而立起沙帘的瞬间,才露出一丝怯怯的意味来。
知了趴在树上说苦惯了,蚂蚁躺在洞穴里说不知苦为何物,青蛙坐在井中无纹无波,蚯蚓宁愿在黑暗中扭来扭去——大约,它要说与苦共舞罢?
一个失聪的人说他的嗅觉变得意外灵敏,却发现那新竹仍将尖尖的头顶对准了无往不利的天空。
那时,女贞吃的是尘土,饮的是芳华陈酿,吐出的,是一树繁花。
那时,女贞仍静若晨曦。
种子的境界
种子一生都在希冀,希冀一种人类看不见的包裹。
它们被陆陆续续埋进土里,对小小的它们来说,那不是离去,而是极致的归来;更不是什么自暴自弃地禁闭,而是幽秘的生之淬炼。
在时间之树上,这种淬炼已臻完美。
风到不了这里,雨也只路过罢了。人世间的其他,与种子有什么关系呢?
即便失明又如何,你怎知那不是它想要的呢?
被黑暗包裹,在它是水样的温柔——春风拂柳亦不过如此罢了。
它是在人类意料之外立着的。
不必惊讶,它吃黑暗也吃养分,它的信念是光,它的根却在地下建立起一个可立于不败之地的王国。
也许它的祖先早就明白,既然没什么生来就在光的怀抱里,那么奔着光的方向去就是。
寂雨之思
白雾升腾,茶香袅袅,雨过千万家。
于桃枝上悬一把黄昏色的油纸伞,点一盏直达黎明的心灯,坐在千顷雨瀑里,观一场夏的盛宴。
青色的的瓦檐滴落一声声鲜亮的清音,数不清的人来来往往,朝夕四溢。
燕子的每一次疾旋,都是在追光而寻吗?
匆匆忙忙的起飞中,头顶的树叶悠然而来,如沐雨之蝶,优美的舞姿像一场久远的梦中盛事。
那时,黎明和夜晚都不作数。
在柔的叶子脚边,自行车是锈了的。
无论主人如何翻找,都未摸出最初的那把钥匙。
雨却是知道的。他知道怎么回去,也知道怎么归来。
石的花
她从落花中来。
带着春的鲜,夏的润,秋的朗,冬的默,款款地向着万物走来。
于千万人中,我听见了她的声音,便微颤着双唇问:“我是在哪里见到过你么?”
她像没听见似的,从我身边过去了。
她从柔光中来。
披着晨的炎,夕的温,月的凉,星的悠,
翩翩地向着大地走来。
于万物齐舞中,我望见了她律动的眉梢,便哆哆嗦嗦地问:“我可是在哪里看到过你么?”
她像没看见似的,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远了。
她从洞穴中来。
沐着风的雅,雨的礼,露的灼,霜的执,
缓缓地向着天空而来。
于亿万年中,我嗅到了远古的气息,便难以自抑地问:“我可是在梦里见到过你么?”
她连眼神都没给一个,视若无睹地走开了。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不由自主道:“我何时会在人间开出一朵花来呢?”
星星的漩涡
我不知星星为何而来,却非常明了自己要去往何处。
如果能摸一摸星星的心,我想她们一定是凉的,要不为什么看起来会这样遥远呢?那些草呀,花呀,乱石堆里的蝼蚁呀,被荆棘掩盖的秘境呀,烟囱里突现的黑色甲虫啦,星星们是看不见的。
可是,千百年前,在子夜的森林母腹,那人迹罕至的地方,星星们高悬在苍穹,极为漠然地劝诫世间万物道:“不用理会她们,往前走就是”。
是的,星星们不知饥渴,不懂疲累,她们旋转着取之不竭的耐心,那是时光赠予她们的独一无二的穿不透的冷,然而这冷却是她们夜行的盔甲,是我见过的最素朴也最华丽的真。
倘若我抬起头来,无视脚边的一切,是不是就能离星星们近一些?
与月亮相遇
挤挤挨挨的船只间,谁猝然间望见了亿万年前的皓空之影,又是谁点燃起万千火种,散于碧波之间?
月亮,便在此时破水而入。霎时,江面上热闹起来,一场无声的盛大交响就此拉开序幕。萤火的微光悄然遁去,水面上的皱纹变得很浅很浅,仿佛夜的小酒窝盛了什么琼浆玉液一般,醉饮的月醺醺然,飘飘然,一不小心便踩碎了万千星河。
光,便在此刻吟唱在少年飞驰的路上。船上的时光静立着,氤氲的慢镜头被湿漉漉的草鞋带来的风轻轻一吹,仿佛我们的一生也如脚下的船一般,晃悠悠地随风而行。
儿时的虫鸣声渐行渐远,一种悠远的记忆却生下根来,从未停歇。
风从梦中来
真想抓一把风撒在星空下,看是谁立在温柔的光里,一步步填平了路上大大小小的坑。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意识到,若风要落地,又有谁能伸出双手接住呢?
会不会是在所有的星座都尚未形成,一片叶降落的时间刚刚好,而我们于夤夜里以时间与生命为经纬编织成的筛子刚能够漏下所有不开心的时候呢?
然而能做到这一切的,似乎只有风;能穿过我们掌心的,似乎也只有风。
除此之外,我们将一次次争相从时间的斜坡上滑落,年轻的眼睛里积淀下来的,是一朵朵花般惊心动魄的美。那粉嫩的指尖旋转的,是色彩调不来的风之绚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