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阿嬷

时间的旅行

她们都是打了无数结，用一根绳子

捆住自己。你就不一样，阿嬷

你会遗忘冬天和夏天，遗忘

针和麦，再把春天种进头顶的

天空。白昼来了，你是白的

夜晚来了，你是亮的

你一生只散两个结

一次是出生，一次是离别

出卖

阿嬷，这么多年过去

我仍然喜欢月亮，大风和雪

你知道的，我从白昼中析出的

忧伤，远多于抵达你的海水

但我已可以唤醒轮空的街道，为她们

单身定制一套清浅的黎明

我不会回去了，阿嬷

时光的獠牙已足够锋利，我不能

在同一座城中迷失两次

阿嬷，在我没学会流畅的

转身之前，一朵云已暴露了

她的前身

哨音

她有众多闪烁的词语。在剥离

一寸杨枝的筋骨后，都装入

漏空的风中

气流和唇瓣从未分开。顽石高悬

天空没有花在开。但她仍然执着于

声音的流亡，并目睹一个人

从芦苇中走出

夜晚越来越厚。越来越多的人

空手而归。一个人睡在岸边

没谁看见。她听见月亮枯萎的声音

绕着阿嬷腕间的朱砂在飞

往昔变得透明。她吹着它们

百转千回。关于生老病死，关于人间的

一切，潮水仍一无所知

中年河畔

芦苇已经很深了。余晖

揽尽天光。远山从未抵达的梦境

只有风，弯腰路过，芦花

一波一波涌来

阿嬷，我赤脚在岸上走了很久，也没捡到

你说的镜子。我照不见时间，也照不见

自己。我生来就是一尾离岸的

鱼，连挣扎也拥有

美丽的舞姿

我不知幸福是何物，阿嬷

我的手，甚至提不起一支倒叙的笔

却臆想悬空一纸关于生的

纹路

河岸空无，还是

虚无？阿嬷，我始终描画不出

一幅过季的

中年草图

归程

从开头到结尾，就像遇见一朵蔷薇么

阿嬷，我不曾离去，却日日

耻言归来

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能预测

一段路如何展开。你说，“过刚易折”

那些折在日子里的，会是我如今的样子么

手提箱老得直不起腰来了。我是

那个躺在途中的人么？但为何

抵达你的路这样遥远，阿嬷

大风歌

我有大风，和风中行走与安睡的

万物，外加一串不规则晃动的影子

阿嬷说，那是过往的梦境

过往和现在有什么分别呢

在阿嬷眼中，过往会落到地上，现在

是飞着的。但在我这里，都不过

将瘦未瘦的光阴

风翻墙而去，我的夜晚便白了

等漫过头顶，我也是白的了

那白中有万千月光，再照不见

一个御风者的模样

阿嬷睡着了。她切开了太多去来的声音

到底是醒还是睡好呢，我趴在窗边

看见风，像个醉汉，时光也歪了

晃，没有终点

鲸落

阿嬷，我数不清松树的年轮了。也不知道

一颗松子滞留的确切时间。但当你来时

我看到风，看到在风中滑翔的

燕子

羽毛忙于扇动气流。呼吸

从史前的山顶穿过，我还是没有东西

可以分给你呀，阿嬷

梦中，你依然扬着双手，阿嬷

像扬起天上的云朵。种子从你的手心里

一路向下，像雨，模糊了

我的地平线

你说，枯木该逢春了

而我，却再没发现

属于你的花朵

纸飞机

一些转弯是很突然的

阿嬷，在三月，我一次次的

将手和目光置于白纸之上，却学不来

你低头妩媚的模样

你说，我们的时间是会对折的

我的小时候，就是你的

小时候。但我总是这样轻掷如云啊

阿嬷，却弯成了一枚陈旧的月亮

当我伸出双手，再叫不停往来的

春风。天空一再矮下去，阿嬷微笑着

站在飞机遗失的方向，周身环绕的气流

还是那么暖，那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