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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梧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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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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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屏山记

院子门前一里地,拔出来一座小山,等腰梯形,村里大多数人家在那儿都有几分地:有的种细竹,有的栽茶树,还有的翻斜坡为菜畦,种些果蔬。山顶是一块平地,一溜种上油菜花,远远看去,这座山花里胡哨,活似个簪红带绿的俏姑娘。小山不高,却像一道天然的屏风挡在村口,外面的人探不进目光,内里的乾坤自在人心,故而唤作“小屏山”。清晨,山间雾气未散,阿爸已扛着锄头上山,细竹低语,菜畦里冒尖的黄瓜顶着露珠,摇摇欲坠。它像一座天然的舞台,四季轮转间,演绎着村子的山情水长。

转眼间,春来了,小屏山的竹子轻轻晃着脑袋,梢头摩挲,唤醒了旁边野生的映山红,映山红瞅着缝隙,扎根在石眼里、坡地上、甚至枯树的断根旁,那红艳的花瓣是大地妩媚的朱砂痣,顽强的点缀在参差的绿意中。山顶平地上,老鹰风筝与棉线角力。线轴在小伙伴手里嗡嗡震颤,突然,“啪”——风筝断了线,撩过映山红的花浪,淌过黛绿的竹海,最后缩成一粒芝麻大的黑点,点在天空与远山的交界处。 “山外的风比俺这甜吗。”孩童们眼里泛着光,对着天空大喊。东风不语,只将六月的灼热悄悄敷上他们的额头。

春日的喧嚣还未褪尽,夏日的烈阳已逼到头顶,山顶的油菜敛了金黄,鼓胀的菜籽在荚壳里窸窣攒动,那紧绷的绿皮撑得微微发黄,庄稼汉来了,镰刀掠过,清脆的“咔嚓”声此起彼伏,正午的日头最毒,菜籽在踩踏下噼啪迸溅,油亮浑圆的籽粒从裂缝里滚出来,在阿爸赤脚的碾压下聚成小山。汗珠子顺着他晒红的脖颈往下淌,草帽檐也盖不住太阳,他抹一把脸,碎秸杆便粘在耳后,像几缕过早冒出的白发。油菜籽榨出的油香气扑鼻,阿爸将封好的菜籽拉到油坊,换回一张油折子。每次提壶打油,折子上的数字便瘦一圈。开学时,阿爸会多打几壶,赶集卖掉,凑我们的学费。菜油香还未散尽,秋风已卷着枯叶漫过山梁,村里的壮汉见不得闲,某天清晨,他们背上胀鼓鼓的干粮,跟着阿爸翻山梁,留给小屏山落寞的背影,小屏山忽然矮了下去——原来没有壮汉的村庄,连影子都是软的。

雪是半夜来的。簌簌声里,小屏山披上白纱,细竹躬身,梢头的雪粒子簌簌落下,像在数日子——数完这场,再数两场,就该到映山红睁眼的时节了。山顶的雪最薄,总被爷爷奶奶的棉鞋底蹭出两道泥痕。他们牵紧孩子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思念的重量分出去些。"再下三场雪。"爷爷呵出的白气凝成小朵,和山一起张望,"你阿爸的脚步声,准能赶到。"往年阿爸回来,总背着鼓鼓的包裹——给爷爷的龙眼干、阿妈的毛线衣、我的小皮鞋、妹妹的糖。那一包暖融融的,像兜着个太阳。化雪时,水汽从土缝里钻出,绕着老柿子树打转。有一天,小屏山忽然又挺拔起来,踮着脚往路口探,是不是谁回来了,正揣着糖果的甜味往家赶呢。

炮仗声炸响的刹那,小屏山抖了抖肩膀,把碎雪震落在映山红的枯枝上。八仙桌的腿被撞得歪斜——阿爸带回的糖果在瓷盘里打转,娃娃们油亮的嘴角沾着渣粉肉,连檐下探头的冰溜子都笑的滴答作响。

笑声挤过春联的缝隙,跌进小屏山的怀抱。爷爷抿着米酒说:“候鸟认路,人认炊烟。”火苗应声窜高,将这句话煨成青烟,一缕缕缠上小屏山的细竹。山不语,却记下了所有的悲欢与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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