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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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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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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夏。

(一)

27岁的时候,南夏夭折了一段即将成正果的感情。

四年的时光,她无时不刻都认为她会嫁给邵然,那个略显棕色皮肤的男孩子,并且会随他去那座种满梧桐树的老城里生活。他们会在傍晚的时候去落满梧桐叶的街上散步。在每天清晨的时候互道早安起床,晚间的时候拥吻着睡去。两个人会像大多数夫妇一样偶尔尖锐争吵,也会彼此原谅,继续携手前进。然后在一切都适当的时候,生一个与他长得像的孩子。

这是南夏想要的生活。

然而,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邵然竟然告诉她,他父亲给他安排了一个婚姻,对他的前途很有帮助。并且,那个女子温柔贤淑,亦值得他去爱,请南夏原谅他的不得已。南夏听后,沉默片刻,便干脆利落地将他的所有衣物打包扔出了居所,然后对他说你可以滚了。她没有气急败坏,可她有她的骄傲。尽管她从未想到,邵然竟会舍得如此辜负她。电影里的桥段,竟然在她的生活中真实上演。

她躲在窗帘后,看到邵然在门口徘徊良久,终于离去。她突然回忆起,他曾经常常开四个小时车从老城过来,只为和她呆上一个小时,陪她吃一顿午饭的时光。那些纯粹的日子,怎么就突然远去了。

一切都已结束,南夏清楚这个事实,却不争气地泪流满面。

(二)

后来南夏渐渐开始喜欢旅行,在另一个城市独住了许久的时光。她喜欢那里,安静的地方。傍晚的时候,南夏常穿了布鞋和刺绣的布衣,一个人去散步。那座城市的街道上也长满了法国梧桐,已经满地的落叶。南夏喜欢这条街道,柔软的布鞋走在落叶上,沙沙作响。她想了很久,她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南夏并不功利,但有时候略显些浮躁。她很清楚这一点。

在前些年的时候,她一直从事传媒,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人,来自各行各业。她庆幸自己没有沉迷。但却越来越压抑。她是缺乏耐心的人,对那些社交关系处理不够稳妥,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常常会争吵起来,跟同事,或者客户,还有邵然。她觉得自己无法安静下来。那些浮华的,争名夺利的形形色色,南夏将这一切看得清楚,又逐渐看淡。在这个纷杂的城市生活中,她努力保持着最初的样子,亦愈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然而邵然却离开了她,用同样浮华功利的方式。这对南夏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除去这些原因外,她想也许是她的尖锐太令他在某一时期喘不过气来罢。南夏清楚,自己应该改变一些了。

所以这两年来,南夏逐渐开始有意识地磨练自己的脾气秉性,让自己在越来越多的时候变得平和起来。大多数女子,在经历了渐渐成熟的时期后,总会有一种睿智豁达的心境,那是少女时代所无法拥有的。南夏喜欢这种转变,年龄以及阅历的增长,亦让她渐渐改掉了尖锐的个性,变得温和。

南夏回来后辞掉了那份工作,用仅有的一点储蓄开了一家手工饰品店,每天安静的呆在店里,看小说,擦拭那些在空气中氧化的银饰品,象牙工艺品。周末的时候去朋友那里取回一些托朋友从西藏或云南帮她带回来的一堆小玩意儿,还有一些精致的刺绣。那些朋友从事旅游行业许久,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她将那些小东西加工起来,用细细的黑线穿过,做成精致的琏子。

晚间的时候南夏关上店铺,沿着夜色回家。时值深秋,早晚凉意已甚。南夏穿着藏青色的棉布长裙,T恤,暗绿色围巾,旧的帆布鞋。又在外面加了一件黑色的外套。住的地方离店只有三四站地,她步行穿过那条不算繁华的街道,路过一个往往已经收工的旧的音像店,牌子上写着“懒人时光”,门口贴着一些老电影的海报。又路过一个幼儿园,大门早已紧闭,但透过铁栅栏能看到园里的旋转木马和滑梯,南夏想象着孩子们在这里玩的情景,嘴角浮起微笑。她觉得它们在夜色中变得生动起来。

白天的时候,总有一些女孩子过来店里逛。那些精致的手工艺品,总是在某些时期成为某些女孩子不能割舍的迷恋。南夏也正是因为这种迷恋,所以才开了这家小店。小店并不太赚钱,但维持生计已足够。她很喜欢这里,喜欢那些棉布的衣服,精致的手工布鞋,银的饰品。南夏的手腕上一直戴着一个古老的印花银手镯,是朋友苏颐去年从西藏带回来的,她说,第一眼看到它的时候,就觉得适合南夏。苏颐很贴心的托店家将银镯清洗干净,又带回来给她。她的确很喜欢那个银手镯,她觉得为越古老的东西,越是有故事的。于是带在左腕上后便从来没有褪下来过。许是人体滋润的缘故,那只银镯越发润亮起来。

她喜欢目前这种安静的生活状态。邵然对南夏来说,已经完全成为过去。她不再为一些过去的事情浪费自己的心力。既然在她的感情世界里,容不得一点瑕疵,又何必为再为那些错误的人介怀。

(三)

南夏空闲时开始尝试写小说,或者随笔。她喜欢记录生活。她将这家小店,将这些女孩子都写进故事里。还有苏颐,和苏颐送她的银镯。

苏颐比她年长几岁,是个能干的女子,有自己的公司,工作太忙的缘故,她总是加班,看起来身子很单薄瘦削。晚上的时候,苏颐有时会去南夏店里,蜷缩在角落里那个柔软的单人沙发上。说南夏,我很累,做生意太难。苏颐好像与老公感情不太好,很少提及他。南夏理解她,女强人脆弱的时候,又怎会轻与男人倾诉。

只有一次,苏颐同南夏提及她丈夫时,哭了。其实那时她早已离婚。苏颐说,她爱人是很古板,却又温和的男人。而她太强,她没有时间安静下来去欣赏他的好,两个人的感情仿佛越来越淡漠,苏颐却没有时间去经营。在去年年初的时候,终于协议离婚。

既然知道不合适,分开了也好。过去很久了,别太难过,苏。南夏拥住这个女子,安慰她。

但是南夏知道,苏颐依然爱他。这个要强的女子远没有看上去那般洒脱,她有她的自傲之处,然而正是这要命的自傲害了他们的婚姻。南夏有些心疼她。便在关了店后拉苏颐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弄了几个小菜,又褒了热汤。两个人对面坐下,苏颐端着汤笑,说南夏,哪个有福气的男人若娶了你,会多幸福。

南夏怔住。她想,29岁了,不多不少,或者自己真的到了该结婚的年纪罢。南夏脑海里浮起一个人的影像来。

那是方明远。

(四)

29岁的时候,南夏认识了方明远。

那是在一个夏天的午后。

南夏将小店暂停营业,然后拿了自己写的一部小说底稿赴一家出版社的一个主编的邀约。此时正是伏天,全年最热的时候。南夏挤公车,倒了两趟车才来到那家出版社。彼时南夏的黑色T恤后背已被汗水浸透,长发漆黑厚重,留海湿润的搭在前额上。南夏知晓这家出版商规模很大,她没有想到,那长篇小说初稿居然能通过。

到主编室后,南夏看到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边,桌子上摆着几本工具书和文稿,身后是宽大的书柜,整齐的罗列着几大排书籍。男子看起来比她年长三、四岁的样子,穿做工精良的白色衬衫,戴着黑色细边框的眼镜。干净的男人。

你好。我是方明远。

男子站起来,招呼南夏坐下,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他们聊了一些作品里的问题。南夏答应他尽可能的修改一下。

在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协调后,小说最终没能出版。但方明远与她成了朋友。

南夏。我喜欢你的文字。很有灵气。我尽我的能力想帮你出版,但始终无法说服总编同意。方明远有些自责。

没关系。文字之于我,仅仅是记录生活的一个方式而已,不一定需要印刷来才可以证明什么,你不必感觉抱歉。南夏说的是实话,如能出版最好,如果不能她也可以坦然接受。她所拥有的东西,仅仅是记录生活的一种方式而已。独享或分享之于陌生人,于她来说并无太大区分。

但是,她庆幸认识了一个新朋友。方明远博学稳重,与他如长者又如朋友般的聊天方式,令她欣喜。南夏评定一个人是否值得交往并称之为朋友并没有特定标准,但她更喜欢与年长些的朋友相处,比如苏颐,再比如方明远。他们生活阅历丰富,为人稳妥,性情温和。这让她感觉安心。

闲暇时方明远偶尔会来看南夏,通常都是午后。带了水果来,西瓜或者水梨,葡萄。南夏洗了,切成薄片,放到玻璃盘子里端来。再用粗瓷壶沏一壶青茶,滚热的水顺着瓷器倒下去,清淡的香气便充盈了整间小店。他们都不喜欢喝加冰的饮料。然后坐下聊天,很安静。只有屋顶的吊扇缓慢的吹着,窗外的爆热仿佛都与他们无关。

偶尔有三三两两的女孩子走进来,翻看墙上挂的刺绣,又问南夏她们想要的琏子到了没有。如此等等。南夏招呼完她们后,看到方明远已细心地将她瓷杯里续上茶水。又到旁边隔间找出水壶灌满自来水,打开灶气加热。又轻轻掸掉她角落书柜上的灰尘。

有时候,他们平静的交谈。

南夏,你这样生活多久了。方明远问她。

有两三年了。南夏回答。


你一定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吧。外人看起来你仿佛很孤独,其实却又很充实。明远说。

嗯。我喜欢现在的状态。很安静,内心充满平和。但依然会偶尔有漂泊的感觉。南夏回答。

漂泊是因为内心的不安吗?你一直没有完全平静下来么。南夏。

我曾经是很暴唳的女子。现在的情形是真实,也是假象。南夏笑。

诸如此类对话。

南夏喜欢这样的交谈方式,仿佛不用费力,就可以了解对方在说什么。同时南夏越来越了解这个男子,因而更加欣赏他。南夏知道他不抽烟,对任何人都很温文有礼。喜欢穿白色和蓝色衬衫,浅棕色的鞋子。有时候在周末的午后来看她,带他们都爱吃的水果。然后他们安静的喝茶,谈天。有时候什么也不说,他抽一本小说坐在藤编的椅子上阅读,或者看着南夏做那些精致的手工制品。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仅仅是需要一个机缘的认识方式而已。一旦有了这个方式,一切相处的时光便亲切的像自己的左右手握在一起般自然。然而在生活面前南夏始终清楚自己在某种意义上是内心过于强大的人。对于爱情,她亦愈发明白原是可遇不可求。南夏一直以来便害怕自己这种超乎寻常的理智感觉,很冷静,又很无助。

这个温厚敦良的单身男子,带给她许多踏实感。

(五)

方明远的确给南夏一种踏实感,但她却又直觉感到自己处在一个矛盾中,与方明远之间像老友,又像相识多年的相处方式令她感觉很舒服,却又让她一时看不清楚自己究竟只是依赖,还是什么。

有一次,南夏手里拿着针线在刺绣,突然想起一些旧事,不觉停下来,出神良久。正在发楞间,突然看到有个男孩子正坐在藤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南夏放下手中的活计,歉意地笑了笑,冲他走过来。

是李子皓,那个名叫“懒人时光”的音像店小老板。

南夏有一次路过那家店时,店主还未打烊。清清淡淡的小音乐从房间里飘了出来,却透出歌唱者的沙哑,是Bob Dylan的声音。南夏便信步走了进去,却仿佛步入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大大小小的CD和原声碟摆满了六大排台架,海报横七竖八的贴在墙壁上,还有一些披头士和老鹰乐队的黑白相片穿在其中,却并不显零乱。灯光是温暖的橘白色,音乐自房顶四个方向的音箱里缓缓渲谢而出,有一瞬间,南夏竟有种恍惚时空穿越的错觉。她停下脚步,望着一张电影海报出神,却是98年所上映的一部电影《The Legend of 1900》,中文译名是《海上钢琴师》。她盯着海报上那双放在钢琴键上单薄纤长的手指,仿佛看到它们在跳舞。

这电影,适合孤独的人看。一个好听的男声传出来。

南夏寻找声音的来源,却看到一个头发漆黑齐整,穿着深蓝T恤的男孩子从角落的桌子后边走过来。

适合孤独?南夏好奇。

比如你。男孩子眼神很清澈,笑着说。南夏却有些愠怒了。

晚上经常看到你穿过这条街道,一直是一个人,间或有朋友一起,不过很少。男孩子解释着。

南夏回道,即使形单影只,就代表我一定孤独?

孤独在于内心的感受,也许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内心很强大,但未必真的能够无所畏惧。不过呢,这电影的确值得一看。男孩子笑了,又飞快地在台架中翻出一张碟,正是这部《The Legend of1900》。要看看吗?不收费的,当我为刚才的莽撞赔罪。

她接过碟,也笑了。

我是李子皓。

南夏。

如此便相识。有时间南夏便经常去这家音像店转转。与李子皓也渐渐熟络了起来。南夏不怎么上网,于是李子皓便经常给她推荐CD带回去,有时是电影,有时是原声大碟的音乐。南夏便经常在回家后看,捧了杯水盘腿坐在地板上,伴着低低的风扇转动吱呀作响的声音,任凭时光在那些或古老或潮流的胶片变换中缓缓流淌。

这天中午,南夏在坛子里煲上了汤,便打电话约了李子皓来吃饭。中间做活发呆的功夫,李子皓却早已坐在藤椅上了。

南夏,你是在想我入神么。李子皓坏坏一笑说。

是啊。想着你给我带个什么电影过来,空手而来我概不招待啊。南夏笑。这个男孩子,总让她感觉轻松自然。她又到小厨房做了几样小菜,和李子皓刚坐在角落的简易小餐厅里准备吃饭的时候,方明远来了。

你先吃吧,帮我看店。南夏简短地对李子皓交代着,便和方明远走了出去。

李子皓看着他们身影,若有所思。

(六)

夏天过完的时候,方明远去外地研修,要三四个月的时间。

南夏突然感觉到,这几个月的时间也许会变得愈发漫长。她想要做一些改变,于是决定剪掉十几年的长发。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清爽的短发看上去很精神,少了许多阴郁,却不张扬。也许这才该是自己的样子,南夏想。在这几年来,她一直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格守着自己给自己定下的那些戒条般的定律。然而这些日子,在越来越多的时候,她感觉到内心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开始汹涌起来。

她开始偶尔间歇性地失眠。于是在凌晨的时候看书,是张爱玲的《半生缘》。曼桢说,我要你知道的这世界上有一个人会永远等你,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会有这样的一个人。

是的。总会有这样一个人。只是往往很多时候,谁都不知道这等待是对与错。南夏想。

这期间,方明远与南夏通过几次电话,给她讲那个城市的生活,风土人情。

南夏安静地听。像以前两个人安静喝茶的时光一样。

你最近在做什么,南夏。有一次,方明远在电话问她。

南夏告诉他,这段时间,她依然在打理小店。做了许多新的琏子,各式各样,很精致。绣了一双鞋垫和一个大大的抱枕。按着一个女顾客的喜好做了一个银簪子,她也很喜欢。依然每天晚间的时候常常一个人穿过街道回家。有时候顺便会在路边吃宵夜,麻辣烫,或者加了鱼丸的土豆粉。有时候约了好友吃饭,褒她喜欢的汤给她。凌晨的时候坐在木地板上看电影,或者看书。然后睡去。有时候和朋友出去走走。南夏给方明远形容着她的生活。

有没有想起我。方明远问。

南夏没有回答。但是,她清楚自己的内心,她常常想起他。并且,开始时常充满着孤独感。

(七)

南夏是聪明的女子,关于方明远过去的一切,她未曾多问过。

但是他又的的确确让她感觉温暖和安心。这个男人如此稳妥,她所希望的一切,博学,温厚安稳,在他身上仿佛都兼而具之,并且不招摇。南夏从未想过她想要的男人会是以这种形式出现,如此自然,却又如此不真实。

只有南夏自己最清楚,她对一个人的了解非常注重细节。她讨厌一切形式主义,喜欢真实坦率的活着。而这个男人,将一切都把握的恰到好处。更甚者,她不愿意伪装自己,而他恰好懂得如何去包容。

她后来对苏颐亦说起此事,她说她认识了一个优良的男子,这个男子温和从容,像一湾湖水一样渐渐吸引着她,但她又不敢确定那是不是爱情。

南夏。我希望你可以寻到幸福,并且能够把握住,别像我一样。苏颐对她说。

很矛盾的把握。南夏亦叹息。尽管她一直知道该如何自处,却在面对不确定的感情旋涡时,愈发出现了想要沉沦的错觉。

她看到苏颐蜷在藤椅里,神情恍惚,突然有些心疼。她走过去满沏了杯清茶,放到苏颐手边的桌子上,然后对她说,试着挽回一下吧,女人,还是别太要强了。她们没有继续谈下去。但南夏知道,苏颐的的确确地,远没有那般洒脱。

(八)

这段时间,南夏清瘦了些,脸色也有些憔悴。那些说不出口的期盼和想念,仿佛不受控制般充盈在心头,满的快要溢出来却又无处发泄。这三年来,虽然一直自己生活,但她确实很少出现孤独寂寞的感觉。她常常自诩为理智冷静的女子,在这一时期,却仿佛不那么理智冷静了。心神不安定的情况时有出现,她必须反复的提醒自己别陷进去,要摆出轻松的姿态,提醒自己要继续踏实平和的生活。

一天中饭后,李子皓不知道从哪弄了两辆旧的山地车,兴冲冲地来寻南夏。

他们骑车去了郊外的远山。将车子放在山脚下的商店,便信步走了上去。时值深秋,山路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踩在脚下,沙沙作响。李子皓在旁边嘻嘻哈哈地讲一些笑话,没心没肺的样子。令南夏有了些许释然和轻松。

他们从一处荒野路蜿蜒而上,绕到了山顶,然后坐在一处旧城楼前休息。南夏的鼻子上沁出了细细的汗意,许久没运动,体力竟大不如前。李子皓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拧开盖子递给她。有略带些许凉意的风吹过,漫山遍野的红枫,摇曳如朝霞一般。

南夏。你们在一起了么,上次那个男子。李子皓问。

还没有。

你爱他?

也许吧。南夏没有正面回答,站起来走到悬崖边上,扶着栏杆俯瞰满山红色。不远处的小路上,有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正在下山,一只白色的京叭在前边蹦蹦跳跳着。

你看他们。多幸福。南夏目光专注地凝向那对夫妇,笑地说。短发被风吹得零乱,没有注意到李子皓在身侧,已将这个画面收入相机中。

南夏。别让自己受到伤害。李子皓也站起来,与她并排遥望着山谷。山峦间的秋意正好,阳光却隐隐透出些微凉。

 

我知道。南夏回答,但其实她心里很清楚,理智和情感冲突的时候,情感往往会占了上风。现在,越来越多的时候,她更愿意遵循内心的召唤来做事情了。

南夏……

我们下山吧,天快黑了。李子皓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南夏接过话题。她决意回去后去探望一下苏颐,上次看到她时,苏怕是工作压力之故,也觉脸色不太好。算来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她了。


(九)

方明远研修提前回来,但时间也已是冬季了,天空渐渐下雪,空气很冷的夜晚。方明远约了南夏吃晚饭,去了以前常去的餐厅。南夏坐在对面,摘下长长的暗绿色围巾。

南夏。短发很适合你。你现在整个人的样子,都很明亮。明远微笑着。他们安静地聊了很多,跟以前并无多大区别。

南夏望着方明远,又看到窗子外面漫天飞舞的雪花。内心温暖平静下来,尽管他还没有给她任何承诺,他们亦还算不得恋人。可这一切,感觉都很真实自然,仿佛不再遥不可及。

在送她回去的路上,方明远的电话响起。他接起电话,话筒里传来轻微的声音,是女子的声音。下雪的地面有些湿滑,他依然稳妥地开车,然后简短地对电话说跟朋友吃饭了,一会回电话给你。南夏心里凉了一下,意识到什么,但什么也没有问。

车在南夏住的地方停下,方明远熄掉火。南夏。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听听我的故事。方明远说。

南夏点点头,审视着他的脸。听着方明远缓缓地地说起旧事。

听着听着,南夏的心,倏地沉了下去。脸色微变,却没有打断他。

约两年前,方明远有过一次不成功的婚姻。这个南夏早已知晓,但未曾多问过。女方是个事业心极重的女子,二人一开始还能够安然相处。后来随着时间变迁,却生出越来越多的隔阂,越走越远,最后以分手告终。分开后,偶尔见面,居然相处像朋友了。只是近段时期,她似乎事业上遇到低谷,心郁结而至,竟生病了。方明远说,这次提前赶回来,便是为了要照顾她。即使已经离异,但他们,仍算是亲人,她在这城市无依无靠,只有自己。

 

南夏。我必须要照顾她一段时间。方明远坚定的说。

南夏有些失神。因为那个女子,名叫苏颐。

她跌跌撞撞下车,差点撞到车门。方明远急忙搀住她,她从未在他面前如此失态过。

南夏说自己需要考虑一些事情,请他先回去。

原来如此。

(十)

送走方明远后,南夏有片刻时间大脑处于一片空白状态,几乎不能思考。她站在窗边看着干枯的树枝透过在路灯洒在雪白地面上斑驳的影子,心中有一种被掏空的苦涩感觉。苏颐。苏颐。方明远居然就是那个让苏颐念念不忘的人。她知晓苏颐在病中,长期的亚健康状态,让这个女子身体虚弱不堪。这段时期南夏亦经常去探望,心疼她,却从未听她这个要强的女子提及过方明远。

 

她时常想起和这个女子相处的点滴。想起这个女子偶露出的感伤和疲惫。想起她对方明远的念念不忘。南夏忽然充满了不知名的思绪,有怜悯,有同情,更多的是,她亦知晓方明远的好,所以突然能理解苏颐了。她原来只当苏颐的爱人必定是优良男子,却从未想过,世界竟如此之小。古老的故事情节,正在她的身边真实上演。

是夜。南夏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这么长一段时间来苏颐的样子,追悔和悲伤之意全在南夏的眼里。半梦半醒间,她仿佛又看到方明远拿了小说坐在藤椅上,看到他起身去烧开水,泡了茶来喝。看到他在晚上的时候陪她锁了店门,一起去胡同里的小餐馆吃腊八蒜炒牛肉。看到他坐在电视机前看体育频道,间或与她一起逛音像店,或看电影。日子平和真实,却常常让她感觉到遥不可及。

感情之于南夏是一道伤痕,她是情感厚重却不够勇敢的女子,从不敢轻易碰触。她知晓自己一旦陷入,便只会惊心的疼。她防备心极重,却又极柔软。她渴望踏实温暖,一旦遇到这样的人,却又不确定能属于自己的时候,她还是选择尽力压抑,尽管她常常告诫自己,要忠于自我。然而这一次,她却无法完全遵从内心的感受。

她知晓,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

窗外风声很大,夹杂了雪花呼啸而至,用力拍打着玻璃。她感觉到胸口闷得快喘不上气来。

(十一)

清晨的时候,南夏接到了方明远的电话。

南夏。我刚得知,苏颐说这段有个朋友常来看她,原来……竟是你。

……

南夏,你们相识多久了。

三年。

南夏,我去看你。

不必。我很好,你好好照顾苏颐,她现在需要你。别担心我。

简短地对白。她却突然明白,方明远与苏颐,即使已分离,确实如同他所说,感情上还是无法分离。他们有过快乐欢喜,原本是要相伴到老的美满伴侣,有着深厚的基础。他们分开原因并非感情破裂,或许是苏颐在那一时期要强到无法兼容所致。而今,这个女子已经醒悟,又是这样的境地,方明远,决意不会弃她不顾。感情并非怜悯,但南夏知晓,他,终是要去的。

与他,不过是生命的长河中一场相遇,他回家,她继续游弋,寻觅。

她无力,也无心把握,就让一切跟着冬天远去吧。


(十二)

六个月后。

日子在这段时期仿佛又恢复了平静。晚间南夏在懒人时光出没逐渐多了起来。李子皓装修了店铺,又申请了资质,加了许多书籍来代售。每个周五,南夏便去花卉市场买了大捧的百合回来,分别放在自己店里和懒人时光,沁人心脾的花香伴着若有似无的书香,南夏便常常捧了本书窝在角落里,一呆便是几个小时。

有时候,看李子皓研磨咖啡。她有轻微的咖啡兴奋症,通常喝完后要候熬夜到凌晨,做刺绣,或继续写文字。杂志上出版的散文逐渐多了起来,有许多人慕名来到她的手工店淘宝。苏颐依旧会过来,公司已不再经营,只寻了一个简单的文职工作,偶尔过来与南夏学做手工。她说,女人,终要多留出时间来给家庭和爱人,他们准备生育一个宝宝。

有时,和方明远一起过来,三个人喝茶,安静聊天。南夏与方明远,都很默契地没有对她提及那段旧事。

继续写小说,南夏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很静了。静得快要沉下去。

这天清晨,还在梦中的南夏感觉自己耳鸣,仔细分辨的时候却发觉是大门在咚咚作响。挣扎着去开门,却是李子皓背着大旅行包,提了三明治和豆浆闪了进来。

姑娘,我来送爱心早餐,可是你今天憔悴的不像话。李子皓笑。

别闹,你知道,我昨晚两点才睡。南夏打着哈欠,歪在沙发上。

南夏。马上就夏天了。难道,你不想出去走走。快点吃早饭。他一边唠叨一边打开包,把一本杂志拿出来,翻给南夏。

 

南夏眼前一亮。

 

那是去年秋天,她与李子皓在郊外远山时所拍摄的照片。她侧身站在山顶红枫树旁,短发在风中略显凌乱,目光纯真笑意盈盈地凝望远方。

窗外,绿意正甚,阳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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