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搁置了许久的文章。
今年初我和妈妈有了去云南过年的计划,于是,我工作结束前夕,妈妈来到了我租住的地方,替我收拾出行要带的行李。夜里归家,饭后和妈妈在客厅闲坐着,刷着手机,时而分享看到的有趣视频,享受这少有的宁静时刻。
客厅的灯光暖融融的,妈妈的手机声音和我的手机声音撞在一起,像两只闹脾气的小兽,在沙发缝里打滚。起初,我只是默默增调了我手机的声音,原想着,这总归是没问题了吧。我又沉浸在看视频的快乐中。渐渐的,不算空旷的客厅,又霸道地响起了妈妈的视频声音,将我的视频声音完全覆盖,这下我忍不住了,对妈妈提醒道:“声音小点,我都听不到我的视频声音了。”“你也小声点,我也听不到我视频的声音。”妈妈闻言嗔怪。我抿了抿嘴,指尖在手机音量键上顿了顿,没再说话,起身往房间走时,拖鞋划过地板的声音格外响,烦躁的情绪让妈妈那句紧随其后的“小声了,我听不清楚。”成为了我心中的借口。
我把那句‘借口’揣在心里,直到踏上前往云南民族村的路上,妈妈的手机声音又响起来时,我才忽然读懂了她的“听不清”。
对于妈妈那一辈的人,出门玩,最喜欢的就是及时拍视频发抖音,痴迷的样子就像我们这代人学生时代痴迷玩QQ一般无二。走路的间隙都在忙着挑选合适的音乐,遇上不满意的还得停下步伐,再三斟酌,更甚请求他人的帮助,直到挑选出合适的音乐才肯罢休。
马路上是嘈杂的,人声,车流声,吆喝声参杂谁也不让谁,妈妈的视频声音如一道刺耳的车鸣,打破了僵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的目光像一把烙铁,烫得我浑身发红,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出了一身热汗 “妈,好好走路,别玩手机!”为了消热,我转身对妈妈高喊道,一边伸手将她的手机扣押了下来,揣进我兜里,一边拉紧她皮肉松散的手快步向前。
“我就选个音乐……”妈妈的反抗声在急促的脚步声中消失。可不代表她消停了。没过一会儿,周遭又被她的视频声音霸占了,几次后,我选择了先行,故意把她落在后面,试图以拉开一段距离,来向大家宣告,不是我。可心里总归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身后,看着她在身后小跑着跟上,心里像青柠檬掺了醋很不是滋味,又忍不住埋怨“为什么非要这会儿发抖音?什么时候发不是发。”
堵着气,步伐也失了轻重,回过神,原本刻意保持的距离变模糊了。人海中,妈妈那矮小的身影怎么也找不见了,我慌张得原路返回,两只眼睛恨不得睁得老大,大得把周遭一切都囊括在眼中,又恨不得自己能有四只眼睛,把东西南北都一起看个遍。人海里的喧闹像潮水,裹着叫卖声、脚步声往耳朵里灌。我正慌得手心冒汗,忽然瞥见墙角那抹明黄——是妈妈的皮袄。她背对着人流,一手死死捂住右耳,另一只手把手机贴得极近,几乎要蹭到脸颊。齐耳的短发被风吹得乱翘,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嘴角微微动着,像是在跟着手机里的歌声默念。我往前走了两步,距离妈妈有四五步,隐约听见她手机里传来的歌声,“日子是红红火火……”可四周的声音过于响亮,于是她戴上身后的大帽子,隔绝嘈杂,这方法应该是有效的。没一会儿她就放下手机,摘掉帽子,四处张望的眼神里带着慌乱,直到看见我,才一下子笑开,小跑过来时,手机还攥在手里,“这手机不行,声音太小了。”此刻一股酸涩涌上眼眶,让妈妈的模样模糊了片刻,哪里是手机不行,明明是岁月太残忍了,悄悄地偷走了妈妈的听力。酸涩堵在了喉间,要说的话冲得喉咙生疼,只能假装看导航,以简短的音节回应妈妈的话。
后面的旅程,我再也没有把妈妈落在身后。她拍视频时我就牵着她的手,让她安心沉浸在美景和拍视频的快乐中;她选音乐时,不动声色地带她去人少的角落坐着慢慢选,为了让她心安,谎称我走累了,歇会儿,在她找不到想要的音乐时,我拿过她的手机,仔细询问她想要的音乐,然后搜索出来,默默地调大声音后放在她的耳边,“你听听,是不是这首?”直到选到了她想要的音乐;闲走时,挽着她的手,听她说说她的好奇,她的当日见闻。旅途中遇到她感兴趣的,却有些胆怯得不敢上前的,我开始积极鼓励她去参与,体验,我就在一旁替她拍视频,专注录人群中动作笨拙的、快乐的妈妈。至此,我开始把我的镜头对准了我的妈妈——丁女士。落实妈妈跟我念叨了好久的拍拍她和教她拍照,也是从此刻起,我的硬盘里有了不少妈妈的照片,和妈妈的合照。我与妈妈的微信聊天记录也越来越厚了,聊天记录往上滑,能看见上周她发给我的视频,向我炫耀她种的菜长势喜人,有外甥女叫小姨的视频,还有前两天给她买的衣服的试穿视频,我也有了很多记录妈妈的文字。
旅行结束,回到租住的房子,妈妈的手机再次响起了声音,这次声音竟变得柔和了。临睡前,我忍不住问妈妈:“声音怎么小了,能听清楚吗?”一边拿过妈妈的手机,将她的手机铃声都设置成声音最大的歌曲,所有的提示音音量调至最大。妈妈摸着我的头,戏笑道:“你不喜欢太吵,太吵了怕你嫌弃我。”鼻尖忍不住酸涩,侧脸埋进妈妈的脖颈,瓮声道:“不会。”妈妈的声音不会嫌吵。
时至今日,这篇文章才续写上了。本文为何会久久搁置,我想,是因为我不愿接受妈妈老了,想着我不写,妈妈就能老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