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地里的蔬果成片成硕,妈妈也总是泡在那开辟的菜地里。
我的妈妈。自从在离小区不远的荒地开辟了一块菜地,晨光刚现,妈妈已躬身在那片小小的,贫瘠的菜地里。轻纱般的薄雾完全散去,远处隐隐传来车驰声,新一天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朝霞将她脸上如水般流淌的汗照得透亮,水光粼粼,瞬间让干瘪又布满皱纹的脸变得光滑,狭窄的眼睛里,干涸的眼珠“活”了,映照着那缕阳光,那片小小的“荒”土地。
暮色四合,矮小的人儿抱着一堆光溜鲜艳的蔬菜,悠悠往家回。路上,遇见一两个熟人或停下话话家常,炫耀一下“战果”;或脚步不停,打个招呼。
如此日未出而作,日落而归,矮胖她,短短半年就变成了矮瘦,白皙的皮肤也变得黝黑。穿上喜欢的白旗袍,浑身只见了白,不复往昔的美。作为儿女,我们总归心疼的,劝说无果,久而久之,不免有些气恼,话也变得不顺耳,可妈妈依旧莫名的执着。
前些日子休假在家,我突然萌生捣鼓种菜的想法,于是立即磨刀霍霍向院里的菜地,怎料未半而崩殂——杂草丛生的菜地里,我分不清哪些是妈妈之前种的菜。无奈之下远程请教在版纳开心游玩的妈妈,妈妈一番嫌弃地教导后,忍不住感慨:“我种地的本事还是我伯伯(我的外公)教的,现在该我教你们了。”
至此,我突然明白妈妈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泡在菜地里,因为那黄土地会粘人。
这段时间,我总会想起那个我几乎已经淡忘的老人,想起儿时妈妈接他来家里,总嚷嚷着要回去的老人——我的外公。
我仅有的记忆里,外公每每一见到我们回,总是笑得合不拢嘴,而我们每次见他,不是坐在灶堂前的小凳上咂巴着自家种的烤烟,草木灰的香气和淡淡的烟草香是我对外公最熟悉的味道。就是躬身在不远处的菜地里,听见我们的呼唤,远远地回一声:“哎——”说来也奇怪,见不到人,咋就凭两声呼唤就知道是在找他呢?不一会儿就能见小老头弓着身子,扛着锄具,用围裙兜着新鲜的蔬果摇摇晃晃的出现。
这样的小老头,每次在妈妈或我们说接他去家里住,或玩时一个劲儿地推脱,好似家里有洪水猛兽般。实在没办法,我们只能用一些谎言带他回家。待他发现受骗后,再撒娇卖萌,插科打诨糊弄过去,让他长长的在家里待一段时间。每当外公提到要回老家时,儿时的我是不理解的,在我看来,家里多好啊!有流畅的网络,有便利的交通,有随时可以买到的零食,有干净的地面,有没有臭味的厕所,还有许许多多可以游玩的美丽景点,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待在城镇,非要回老家待着呢?每每听到我的这个劝说,外公只是笑着说:“我还是喜欢待在老家的灶堂前。”(注释:老家传统的灶是用黄泥土和砖砌成的。)
于是,每次外公来家里,没住两天,就说要回去,回不去的话,总能看见天刚亮,没有开灯的客厅靠窗的沙发的把沿边坐着一个远眺者,手里攥着插着烤烟,没有点燃的烟斗,常常一坐一整天。或是听见他隔三差五念叨:溪沟的地该翻了,对门的草该除了,猪没吃的了,牛该放一放了,灶堂前的柴火该捡新的了……这位笑嘻嘻的老头儿,随依旧笑着,却不如在老家待着那般开心。拧不过外公,拖到不能再拖了,妈妈才把外公送回老家。回去前夕,小老头好似不舍似的跟我们闲聊,一边逗弄我们,一边咂巴地抽着老烟斗。
天刚破晓,外公就已经收拾利索坐在窗边的沙发把沿边卷着烤烟,待我们起床,笑着与我们招呼。到了老家,外公不是第一个下车的,却是第一个走入屋外的竹林道上的,小老头儿双手背在身后,摇着烟斗快步向前的身影在我仅有的记忆里越发的淡了。
长大后,我实现了带爸爸妈妈去旅游,去体验他们不曾体验的,却忘了,自从外公外婆去世,多久没带妈妈回去了?更忘了,那黄土地粘住的人。
是该回去看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