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鼓楼街就是东昌湖。清晨的东昌湖环抱着鼓楼街,显得静谧而安宁。偶尔有晨练的人沿湖岸悠闲地散步,有一只小狗在花圃的草丛里撒尿。聊城秋末冬初,连天都是瓦蓝瓦蓝,仿佛比别的地方的天高出很多。东昌湖的水也是蓝的,在晨曦里泛着粼光,不知是天空把湖染蓝还是湖水把天濡蓝。
白云飘在湖水里,仿佛一伸手,就能捞起一大块;而抬头,白云却是又飘在天上。湖水轻轻泛起涟漪敲打着湖岸,好像要把倒映在湖水里的鼓楼街溢出来,把那埋藏在古城的心事泼洒在聊城人的心坎上。偶尔有几片闪亮的鸟翅逡巡于波光的浮动中,泛起幻化。东昌湖像一个光艳轻灵的少女,盈盈一水间,不是北国的秋凉,我真以为自己身处那浓淡相宜的西湖了。
据说,东昌湖与大运河水水相通。见到东昌湖,就等于掀开了大运河的盖头,等于初见她微展的娥眉了。启奎兄有步行的习惯,虽然我见大运河的心情急迫,但还是答应他一起步行去,途中也好领一领聊城的风采。
聊城人是有福气的,被水滋润着,连城市都透着一种柔与灵性。鼓楼街以外,其实聊城是灵透的,鼓楼街的古朴反衬着聊城的现代气息。高楼大厦,干净宽阔的马路,往来穿梭的车辆,高耸入云的摩天轮,初冬还在葱茏着的树木。聊城的深秋薄冬,在悠悠然的慢行中,才会揽到更生动的景致。徒骇河,东昌湖,环城湖,大运河揽着这个城市,滋润着聊城人的悲欢,云揽翠空水揽城,更别有着一番明澈,一番温润。
穿过几个小区,几见爸爸们提篮买菜,妈妈们晾衣浇花,爷爷奶奶们推着婴儿车,连粉嫩的婴儿都好像是水做出来的,和昨日的古城,有不一样的人间烟火。问了几次路,都得到热情的指点。有一位骑电动车的大哥,给我们指路后,又在前面的拐弯处停下等着,生怕我们走上了岔路。山东人,有时候实在得让客人直恨自己的麻烦,生怕辜负了主家的美意。我们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谢字,他又“噌”一下跑得没了踪影。谢谢你,这位不知名的大哥,连同热情好客的聊城人民!
人说,到聊城不看运河,就和到济南不看趵突泉,到北京不去八达岭一样,总觉得心里会缺那么一块。我不顾繁杂琐事的牵绊,执意要来聊城,除了这次文学盛会以外,也有一个自私的原因,那就是来这水城,看一眼辗转在几百年里的大运河。用味觉来形容大运河和聊城的关系,那就是,大运河之与聊城,就像馍馍之于咸菜,美酒之于佳肴,二者缺一,就会有食之不甘,饮之不醇的遗憾;用视觉呢,那就是,聊城再有个性,没有大运河,就像画龙没有点上那只眼睛,恐怕得逊色一半的精气神儿。
到了运河,反而像见到一个暗恋已久的人,事先酝酿好的几百种心情和思语,可真要面对时,却没有来由的无语了。大运河的风情,我用哪一种心情去描绘她,也总觉得还差那么一丝丝儿味道。大运河,你只有用心去领悟她,去解她,去品味她。有一些相对默默。尽在不言中了。
山陕会馆门庭轩昂地在大运河对面立着,院内的古槐不知见证了多少曾经的繁华旧梦。戏台上敦厚陈旧的木地板,踏上去发出空洞悠然的呻吟。想必那些年,在丝竹管弦,胡琴咿呀,水袖飘摆中,在这里走过了多少生旦净末丑。连同台下的富商巨贾,贩夫走卒,纤夫歌女,他们是否在高亢粗犷的秦腔中,在充斥着野味儿的晋剧声调中,流下过思乡的泪水。明清的金融、商业中心是山陕,那时的大江南北到处都有秦商、晋商的影子,作为那时的山左名城,聊城这个被运河宠起来的宠儿,当然少不了两地富商来这里凑个热闹。
初知大运河,是在初中第二册的历史课本上,课本第一节就是讲隋朝的。讲隋朝就不能不提到大运河。课本用了两段的内容来介绍她,那是历次考试的必考内容,所以我记得清,背得熟,刻得深。而说到大运河呢,就必然会提到隋炀帝。隋炀帝不是一个好皇帝,隋朝在经他爹隋文帝短暂的励精图治后刚刚稳定下来,刚到他这第二代,就乌烟瘴气了。但隋炀帝再不是个东西,单单一条大运河就足以会抵掉他一半的损名。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历代的皇帝这么痴迷于大运河呢?于是就那么无端地,我早就对这条伟大的人工河心里有着戚戚然,就好像一直在那里静静的等着我去相会,等着我去看看她曾经的流风余韵。
热闹了四百年的大运河,到今天总算沉寂下来。会馆的对面,她静静地舒展在那儿,缓缓地流淌,仿佛仕女的丝带,飘飘然绕在聊城的腰间。可能在别的地段,运河还是另有一番热闹,但在我们面前的这一段,运河是安静的,安静得连涟漪都不起,足以使岸边的垂柳照形。那淡淡的满是艳阳的碎光,霞氲一样,闪烁出神态与光影,明明存在却说不出的悸动。
垂柳是秋天的秀发,不时拂过默默走在河岸的这两个人的脸。游人不多,阳光从垂柳的叶间透下来洒在岸边的步行路上,感觉有点淅淅沥沥的。有几只通身浅绿的小鸟啾啾鸣叫着,从两岸的垂柳枝上,飞过来飞过去,飞过来飞过去。河水是浅绿色,干净得让人想掬一把,洗去脸上沾惹的红尘。这垂柳的绿,这河水的绿,还有这通身浅绿的小鸟,让人觉得秋天就是聊城的情人,把一切明艳和清丽都毫无保留地馈赠了聊城。
我想,四百年前的大运河可不是这么宁静。想必两岸都是店铺林立,酒肆、茶馆、旅店招摇。岸边人流如注,河内船只往来穿梭,有几层楼高,威严豪华的“劳斯莱斯”,有画舫灯红,丝竹飘忽的“宝马”、“奔驰”,也有轻快急速,见缝插针的“跑车”,也有一拉溜儿串起的“黄河”货运,也有盈盈一水间,身段秀美的摇橹少女。那繁忙的景象,会不亚于现代聊城某个繁华的路段。大运河把它们串起来,不负有“南有苏杭,北有临张”的盛名。乾隆下江南,三次临幸聊城,把光岳楼作为行宫。我想,乾隆可能不知道巴黎、伦敦,但他一定记得聊城,并深深喜爱上了她。
其实一开始,隋炀帝的大运河是绕开聊城的。大运河那时从杭州到达扬州,然后突然扭身拐向西北,在洛阳折了一个大直角,又踅向东北,就这样“勾三股四”了一下,才辗转到了北京。到元朝才取直开挖了“会通河”,开魏博之渠,通江淮之运,直接经济宁、聊城走“弦五”之便。自此聊城便有了几百年的“漕挽之咽喉,天都之肘腋”的运河之兴。
隔不多远,就有一孔穿河桥,有的可以穿桥而过,有的走着走着就拦在眼前,只好上得桥来,桥的另一头却是东昌湖在氤氲了。又到桥的另一边下去,仿佛一伸懒腰,大运河又在桥的另一端长乐一大截。沿着河岸继续前行。我脚下的这块石板,不知印下多少前人的脚印,我想启奎兄的心里肯定有了一首美词!或者是“浪淘沙”,或者是“江城子”。
来运河的人们,其实心里都怀揣一种偏爱,如此优雅安静的去处,没有美词雅句的溢出,那才怪呢!大运河不是江南的小桥流水,她在秀气中氤氲着一种“大”,她是岁月磨洗出来的历史思辨。鞋底磨着路面,和大运河进行着无声的对话,这些过往的情节深处,哪一滴是那些漕运纤夫们的汗水呢?那一瓢是从那远久的历史中流淌而来呢?
大运河就这么默默地从前世流向终古,大运河的水就是流淌着的历史。那种动心的深沉的力量,又何止绚丽与丰满,就连偶尔出现的一小片芦苇,也是迎风飘摆着满腹的学问。唐朝皮日休说,“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李敬芳说,“东南四十三州地,取尽膏汁是此河”;盛启奎兄说,“乾隆九巡留诗章,二离桑梓高原仰”;李登高兄说,“湖光潋滟日光美,挥别秦汉进大唐”。把这里比作江南,怕是真的轻慢了这个厚重的城市。
大运河不是小家碧玉,她是一位清雅丽人,被她当前的安静和秋色迷住了眼睛,她没有了热烈但依然眼眸清丽,没有了繁华但依然让生活的河水缓缓流淌,她周身散发着的魅力,让我无法言说。就用快门记录下来,时光稍纵即逝,留住一些记忆,多少年后,依然能读出当年有两个中年人默默地行走在静静的大运河畔。
据说,大运河的另一端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有铁塔,有礼拜寺,有石舫,有全聚德。大运河把这一串珍珠串在一起,连同久远的历史,把聊城的心事都咽进澄澈的东昌湖里,慢慢消化。大运河可能有着另一番热闹,但我独独喜爱着一段宁静的大运河。走在这安静里,有一种欣喜,也有一种淡愁;有着一种简单,也有一种思绪。
我和我的心,开始对她叽叽喳喳起来。从背后看到启奎兄的鬓发斑白,心里涌起一些感慨,等来到大运河畔,我们都已过了青春或青春的尾巴。当初我和他前后参加工作,那时他还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少年英雄,到现在他已经收获了两口人,幸福一家,其乐融融。看到步伐还算健硕,走在这古老的运河之畔,让人想起与岁月有关的故事。
岁月的脚步拦不住,走过一种繁华,沉淀的,是所取不尽的财富。可不就应了这一条运河的前生今世吗?人生就是这样,一语千言万古新,繁华落尽见真淳。
人生的前路还很远,而运河,终归是有始有终的。大运河,你是上天赐予聊城的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