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太义的头像

刘太义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4/18
分享

一条大河的常与变

写到一条大河的时候,我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在我的一生里,究竟是谁陪伴自己的时间最长。也许,你的脑海里一定浮现出不时闯入我生活的一些人,比如父母,比如妻子儿女。事实是,很多年前我就离开了父母去独自谋生。而在我生命中相遇了妻子儿女时,却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流连了二十多年,甚至更长。

然而,对于一条大河,我想我是有发言权的。这五十多年来,“远方”未远,我兜兜转转,虽然有过短暂的离开,但总会因为各种机缘又回到她的身边。况且,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她已经在这里等了我五千年。我是说,一直以来,和我长久相伴的,是这条大河。

写到这条大河的时候,不得不提起我村。我村是山东丘陵地区绵延而来的一个小尾巴,和众多依附在大河边的村子一样,是缀在河边的一粒尘埃。泰山从百里外掀起石头大浪后,山就以“波涛汹涌”之势绵延到这里。等到了我村的南面,山浪已凝成微弱的涟漪,犹如拍在沙滩上的细纹,把我村半揽在怀中。而另一个方向,在村西五里之远的大河,则从西南翻着另一种大浪一路奔来,水调歌头,呈南北方向,擦着邻村三皇的肩膀向济南奔去,也在另一个方向把我村半揽在怀中。

你没有猜错,我说的这条大河,就是浩浩荡荡,上天经地,流过千古的黄河。我很庆幸,我的故乡有山又有河,山是山河的山,河是山河的河。那么我,还有我的乡亲,都是山与河的孩子。

一 、母亲河

如果你见过这条大河,肯定会觉得,在你见到她之后,才知道此河为什么称之为“大”。如果你没有见过这条大河,那么我会向你复述此河因何而“大”。毫无疑问,当我们提到“河”这个字时,即使前面不缀上“黄”或“大”,在我们这一带,人们的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就是那条长龙。“大河”这个名字,在我的世界里,从来都是一个具象而清晰的词语。

和我共用一片土地的这条大河,如果你说她是过客就错了。她从远处而来,奔流向东,那只是时光的注解,岁月老去,而她未老。她在我的身边五十多年了,依然不知疲倦地流淌。面对这样一条河,我和我的乡亲都习惯地称她为“母亲”。不光如此,她哺育过的如我一样的华夏子孙,哪个不称她为母亲? 我很幸福,自出生以来,一直偎依在“母亲” 的身旁。“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我们喊她“母亲”的时候,是深情的。

从我出生之日起就得到她的宠溺了。每次我站在小山头望向山下从远处飘来的黄河,那安详的河水,让我总会想起庄稼地里母亲被汗水浸湿,营养不良的头发。

这一段黄河,没有像“黄河魂”、“黄河母亲”那种标志性的雕塑来让我骄傲地大书特书,她只是默默地走来,绕村半圈儿,悄悄地给两岸的人布下恩泽。可以说,这是一截没有任何附属物的“野河”,除了大堤和村庄,就是默默流淌的河水。岸边有几百米宽的沙滩,泥沙经由河水一路淘洗,已经细得无可比拟。抓起一把,如若无物,细沙就会顺着指缝流成一条细线。黄河沙有一个特点,松散而不易凝,即使沾水,也不会成泥。“一片散沙”用在这里最恰当不过。况且这个词在这里已经脱离了它本来的贬义,对于土壤来说,“松松垮垮”何尝不是一种优点。

如你所想,如若无物的河沙其实就是土壤的另一种形态。一辈子和土打交道的,如岸边这些野草般的人们,也会把土用作你想不到的用途。河沙经过细箩密筛剔除杂物,再经过灶火简单煨到合适温度,装进一个婴儿身体般大的布袋铺撒均匀,再把婴儿放进去躺在土上,只露脖子和头部扎上,婴儿这一天的吃喝拉撒睡就在这个沙土布袋里混了。这沙土,能杀菌去火呵护皮肤,比起现在的尿不湿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天下来,倒出来的残土仍是干松的,婴儿的屁股蛋儿仍然干爽滑嫩,不沾一点污垢。我小时候就在这样的布袋里混到会走路。夏天的痱子,冬天的冻疮,我们这一带的孩子从来没有招上过,这是黄河沙的功劳。

还有很多,在每年年后二月二,我们这里有炒黄豆和花生的风俗,炒熟的黄豆叫“蝎子爪”,也有叫“燎豆儿”的。用黄河沙炒出的“蝎子爪”和花生,受热均匀,不糊不欠,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儿,是这一带特有的美味。

众所周知,黄河泥沙是由黄土高原冲刷而来,含有丰富的土壤养分。而上天有时会给人们开一个很大的玩笑,在我们这一带,两岸的土地则为盐碱。我特意查了一下本县关于土壤的文献,证实了这一点。那么,是什么原因让这里变成现在的万亩良田呢?这里不得不提到历年的几次人为“灌淤”。智慧的人民,用灌淤的方法,让这里的土地改良成沃野无垠。达到治河与治地的双赢。关于治河,后有所述。

所谓“灌淤”,就是有计划、分季节地趁农闲时机,在确保村庄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把黄河开坝定向放水,让村庄的土地大水漫灌。等大水消退,泥沙沉积,黄河泥沙覆盖了原来的盐碱地面,慢慢使土壤改变原来的成分。经过几次的灌淤,这一带土壤结构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我村现在的土壤为最适宜庄稼生长的“莲花土”,是由盐碱土与黄河泥沙混合,长时间中和而成。而黄河西岸聊城一带,因为是广阔的鲁西平原,一旦大水漫灌,则对首都形成威胁,他们则是用黄河水而不是用地下水长期浇地,让黄河水中性的水性慢慢中和土地中的盐碱,从而治碱成功。总之,这些肥沃的土壤皆因黄河而成。

1976年,那时我六岁,已经记事。某一天清晨,村大喇叭里就响起了大队书记万珠大爷的声音:“乡亲们注意了,洪头马上就要来到,所有民兵赶快再巡视一遍,看看还有没有留在北洼里的人。”这是利用黄河汛期,一则是为了减少黄河西岸堤坝的压力,同时也为了进一步进行土地灌淤,实施的又一次人为开坝放水。

等我穿上衣服出来的时候,村北的庄稼地已变成一片泽国。我家正好住在村北头,浪头冲击着我家的后屋墙,“哗啦,哗啦......”大水自天上来时,束缚在河床,而今,它挣脱了束缚,浩浩荡荡,与我村的土地热烈相拥,千龙啸吟,万马奔腾。它吞吐着一切,“似有熊熊烈火在水底燃烧。”那声势之浩大,现在回忆起来,猛然想起罗曼罗兰《约翰.克里斯多夫》里的名句,“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

关于灌淤,还有一个人证。我村第三生产队有位小名叫“挂淤儿”的,今年七十有余,按辈分我叫他叔。他就是黄河灌淤的时候出生的。“挂”与“灌”,可能是我村村民在字面上的误读。这正好坐实了五十年代也有一次灌淤。多次的黄河灌淤,才形成这一带阡陌纵横的庄稼海洋。

没错,真的是“海洋。每当我站在故乡的田野,那一望无际的绿色,一片连着一片,一片接着一片,一片之外还是一片。走在田间的土坝上,周围到处是庄稼,我突然有一种寂寞得想哭的冲动。那个时候,我还没想到这是黄河的恩赐,而现在写下这些的时候,我真真实实地流下了感恩的泪水。“卓彼甫田,岁取十千......今适南田,或耕或籽。”

在言及一条河的时候,就会想到它的水。因为河的存在,临河的村庄里就从不缺水。村庄里的所有生命就因为水的丰饶而享受着河的滋养。这一带的村庄,从没有像《平凡的世界》所描述的上下游两个村庄因争水而发生的争斗。因为这条生生不息的河,村庄的地下渗积了大量的水源。往下打十来米,清冽的泉水就会冒出来。因此,村村都有好几口机井,人和牲畜的用水,树木庄稼的浇灌都因此而丰富,因此而旺盛。

大河奔流,大浪奔跑,永远是那夺目的黄。而有一部分水却停止了奔跑,悄悄地渗透到村庄,变成清清泉水,,母亲的乳汁般,默默地滋养着两岸,让我等以生命的形式陪伴着这条河流,抑或说,让河流陪伴着我等以生命的形式,形成另一种奔跑。当我们称一条河为“大河”的时候,她的大不是简单的大,她的大,是伟大的大。

二、流过多少心事

一千四百多年前,一个中年男人郁郁寡欢地行走在西北边塞大漠之上。他那时刚刚遭受朝廷的排挤,心情极度糟糕。当他慨叹着命运的不公,觉得自己像随风而去的蓬草一样落寞无助的时候。猛然抬头,他看见一轮浑圆的落日正燃烧于无尽的黄河边,浩瀚沙漠中有一道孤烟缓缓升起,他被这壮美的景色震惊了,顿时有一种悲壮之情油然而生。面对黄河和大漠的熏陶,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得到前所未有的净化。

诗人们的心胸总是豁达的,他们虽然有着一时的失意和坎坷,但往往也会因此得到升华。他把落寞的情绪融化在广阔的自然环境中。“单车欲行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即使个人的利益受到冲击,但他对边塞战士们的英勇还是表现出由衷的赞叹。是黄河,让他抛却了心灵的寂寞,又回归到一个真实的王维。

王维如此,那么李白呢?如果你像我一样站在黄河大堤,且你向来时望,那条黄色的丝绸是不是接近远方的天际?你再向去时望,它飘飘摆摆是不是流向更遥远的天际?大地坦荡的胸怀接纳着一切,它天际而来,天际而去,天地因它而连接为一体。我想,天上的心事肯定被黄河传了下来。

李白一定像我这般眺望过黄河。不然就不会有那首千古绝伦的诗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我想,他一定是喝了点酒才去眺望黄河的,不然他不会那么消沉。可那时的李白,怎么会不消沉呢?当他发现自己的身份无非就是供当权者取乐的附庸后,猝然感到异样的空虚和不安,他的抱负无法施展,他觉得自己空有一身才华。他自身特有的理性和思想者的反省又时常遭到那些精于算计的小人的嫉恨,在长安闹市中,他是一位孤独的歌者。所以他只能借酒浇愁,所以他伤悲。而个性豪放的他,又不甘于沉沦,他的诗总是充满大河般的狂放和自信,喜怒哀乐,如黄河流泻,不可遏止。“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与黄河有着说不清的情愫,他一生写了近二十首关于黄河的诗,可能面对黄河的时候,他才真正的有话要说。

一千多年后,宋琬觉得李白说的太荒唐了,黄河的水怎么是天上来的呢?他心里想,呵呵,这不是笑话吗?天上的银河那是星星,怎么会倾泻到地上呢?李白一定弄错了,弄错了。他一边说一遍摇头。

直到有一天他真正触摸到黄河的时候,看着巨浪滔天的大河,他终于相信了。那滔滔之势,那九曲十八弯的黄缎,远远看去,不就是来自牛郎织女家吗?而且他得到了一个启示,那就是黄河之险,犹如人生之险,过河是一条险途,而人生的险途我们要怎样度过呢?看看,诗人们总是从一点想到另一点。他说,“倒泻银河事有无,掀天浊浪只须臾。人间更有风涛险,翻说黄河是畏途。”由此我想到我的写作,我怎么没有如此开悟的思想呢?看来我需要再去黄河着实触摸它的灵魂了。

“智者乐水”。黄河,以它独有的魅力吸引着无数仰慕而来的人。王之涣说,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蓬万仞山。刘禹锡说,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涛风簸自天涯。柳中庸说,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是呀,大河总是诗的引子,诗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河的一种流传。

你的村庄有一片芦苇吗?就是那种不高的芦苇丛,能没到你的膝盖。风吹起来的时候,芦苇丛“沙沙,沙沙”就像一个人在诉说着无尽的思念。我村就有这么一片芦苇,就在我村北的那条小河的岸边。那条小河是黄河的支流。

小河悠悠,无声地流向五里开外的黄河。我在想,几千年前,是不是也有一位男子,倾慕对岸的那个女孩,他站在芦苇丛里以手作喇叭,喊着对面那个女孩的名字。岸上水烟腾起,河中水银淡淡。那个女孩隔着小河站在对岸,微风吹起了她的长发,就像小河的流水那样柔软。《诗经》里的那位伊人,多么像我少年时期曾经暗恋过的二丫。比《诗经》更古老的黄河,又淘尽了多少往事,说尽了多少心事。

如果你再次站在黄河的岸边,删繁就简,只听那涛声。你是不是会听到李白的呼喊,王之涣的感叹,岑参的思乡,王维的落寞?你是不是会听到一个痴情的男子在呼喊一个女孩的名字?只是大河太宽了,她在水的另一方,不管是顺流还是逆流,道路是那么险阻而漫长啊!河堤一线,四野沉沉,你肯定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正在搏击人生的孤勇者!

在写到这条大河的时候,我总觉得,如果它是一个人,进入鲁地的时候,它应该长到了壮年。大河发源之初,幼小而脆弱,中游滔滔而勃发,那是少年和青年的模样。到了我们这里,它虽然安静了许多,但依然暗流涌动,仍保持着无限的激情,而它,毕竟安稳下来了。它经历了曲折和险阻,积累了丰富的流淌经验,它之前所有的历险、浮躁、挫折在进入鲁地以后一切都归于平静,仿佛进入了思考和总结。流淌到这里,是一个人,不,是一条河最好的“年龄段”。因此,它的流淌在鲁地就有了一种哲学的意味。我想,它两岸的人们也许会替它的思考形成一个体系,这也许是儒学在此起始和发扬光大的一个因由。

当人类用语言书写诗与歌的时候,黄河也在用浪涛书写豪与壮。有多少人类的情感,都寄托与这喋喋不休、滔滔不绝的黄河水里。然而,今年的涛声,真的如去年依旧吗?自诩万物之灵的人类啊,有多少黄河的心事,我们还没有听懂。

三、大河突围

在写到这条大河之前,我一直追寻着它的线索。我曾于周末花了一天的时间,骑着自行车跨越平阴黄河大桥去往对岸的东阿县境内。在桥头以西,蓦然发现了一个新世界。黄河大堤入口处有一个高大的入口建筑,上写“山东东阿黄河国家森林公园”。

进得入口,我立刻被眼前的美景所惊艳。阳光洒处,淅淅沥沥,大堤上各种树木和植物葱葱荣荣,树木上好鸟相鸣,大地一片祥和。大河是黄色,大堤是绿色,黄与绿交相辉映。在艾山卡口,石椅、石凳供游人休息,网红打卡,影视拍摄,游人如织。我一直骑行到鱼山观景台,途中经过钟音梵乐的曹植墓。黄河东岸的平阴境内是青山连绵,而西岸的东阿县则是绿树繁花。我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句话:“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

眼前的这幅美景,不就是绿水青山吗?如今的黄河已经不仅仅是河,而是旅行与生态的深度融合地——是河,也是公园。大堤以下,每隔百米就有一方方正正的石方排垒整齐。我问巡河人,此石为何用?答曰,此乃预防大水漫堤,防汛之用。看来,吾辈之于黄河,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看吧,多大的洪水和凌汛也奈何不得这坚固的堤坝和稳固的人心呀。

这条大河而今当然成为真正为民造福的“母亲河”。可你是知道的,黄河好像是一个神灵的两副面孔,母亲也有发威的时候。有史以来,黄河一度因频繁的水患给沿岸的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它在哺育了中华文明的同时,也同时是一条系在人们脖子上的索命绳索。请让我列举一下历史上几件重大的黄河水患:

《汉书.沟洫志》记载,黄河决堤改道,给当时的农业和百姓造成灾难。

公元前132年,西汉瓠子决口,洪水肆虐豫东、鲁西等地,造成经济崩溃、农田损毁,饥荒蔓延,政治动荡。

1048年北宋商胡决口,造成黄河改道,导致生态巨变,耕地盐碱,农业凋敝,国内矛盾激化。

1642年人为决口,开封洪水灌城,数十万人丧生。开封城毁,中原经济衰弱。

1855年河南兰考铜瓦厢决口改道,导致地里重构,社会动荡,灾民流离失所,引起捻军起义。

1938年人为巨口,导致人道危机、死亡数十万人,4.5万平方公里成为“黄泛区”。(特别说明:以上事件均查阅史料或网上所得,如有不确,以史实为准)。这只是一部分黄河水患事件,没有记载的小患,不计其数。

黄河的定与患,关乎着国家的治与安。事实上,统治者们也明白这个道理,“黄河宁,天下平。”嘛。因此,历史上历代政府都把治理黄河定为一项重要国策。康熙皇帝把“河务、漕运”刻在宫廷的柱子上,以时刻提醒治理黄河的紧迫性。

一条巨龙,本来在河床内自由悠闲地游泳,但由于连日天降大雨,使它的身体急剧膨胀。狭窄的河床已容不下它逐渐变大的身躯,它痛苦得上下翻腾,左冲右突。人们用土掩石囤也无济于事。最后,它终于突破了河床的束缚,以狂澜之势占据了人们的家园、农田,淹没了庄稼、树木、牲畜。人间顿时一片汪洋,哀鸿声声,进而饿殍遍野,疾病肆虐。其实,这条巨龙它不是有意要肆虐,它是病了。它游泳于天地之间,这是它的运数。既然病了,就要医治。

那么,怎么去医治大河之疾呢?我在读《老残游记》的时候,曾读到这么一个有趣的章节。在第一回“土不治水历年成患,风能鼓浪到处可危。”里,说的是有一个大户姓黄叫瑞和,害了一种奇病,每年夏天,皮肤上总会溃烂几个窟窿,一过秋分,就会缓解。这年恰遇老残游历山东,老残接诊后,说别的病须用神农、黄帝之法,而此病需用大禹时期的古法,此法经由王景传承下来。老残用此法治病,果然痊愈。后老残来到济南,又用疏通降火发散之法治好高氏小妾喉疾。

一开始,我也只是认为在治病。直到山东巡抚庄宫保询问治河一事才恍然大悟。老残在和庄宫保谈论治河之道时,又谈及王景,原来这个王景是一个治河能臣而不是大夫。刘鹗所说治病,原来在暗喻治河。你看“黄瑞和”是不是与“黄河”名称相近?每年夏天皮肤溃烂几个窟窿,是不是在指黄河夏汛每年要有几个地方决口?用大禹之法治病,提到大禹就不言而喻了。而高氏小妾的喉疾,用的事降火疏通之法,那么,稍微一联想,就会明白怎回事了——原来作者刘鹗一直在暗设机关。

抛开文学的魅力不说,单说治河。老残阐明了自古以来两个基本治理之道,一是“禹抑洪水”,主张“抑疏”之策,二是“贾让三策”,反对一味筑堤堵水,主张不与河争地,增宽河面,开支流分水,增修旧堤同时进行。历史上治河,短短两个故事,都让刘鹗说尽道明了。其实刘鹗也是一位治河能臣,在任山东黄河提调官时,在治河方面做出了重大贡献。

从大禹的父亲鲧开始,我们这个民族在几千年的治河之疾的过程中,涌现出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和英雄人物,在抗击洪凌的斗争中付出了多少人的鲜活生命,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道不尽啊!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平阴县的烈士陵园里静静地安睡着张秀廷等九烈士。那是1969年,本县发生特大洪凌。驻扎在平阴境内的舟桥部队为救助被困在洪凌中的刘官庄村群众,跳入冰冷的河水徒步行进。抗击洪凌的过程中,群众得救了,九烈士被旋涡卷走。其中吴安余烈士被找到后,竟然被冰冻到一个巨大的冰块里。每想到这个故事,我的心就像被猛戳一下,好像被席卷而来的洪凌吞噬,那时,我的眼眶湿润,表情凝重肃穆。而值得欣慰的是,当今平阴县的黄河滩区建设取得了重大成就,那些低洼涝区的村庄早已搬出旧址,迁入新区。

七十年代末的某一年,我村一个普通农家妇女接到生产队的通知,要求每家出一个劳动力去“上河工”,在我们这里叫“出伕”,就是去黄河加固堤坝的义务劳动。因为丈夫在外地工作,她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她于是承担起男劳动力的义务去坝上固堤。周末,三个孩子也来帮忙。大的十三岁,小的八岁。分给她家的任务是把一段八米长的大堤加土夯实,达到规定的高度。她用大筐,三个孩子用小筐,他们把坝外运来的土一筐一筐地背上十米高的大坝,再用石磙压实。休息的时候,她拿着手巾,挨个把孩子们脸上糊的一道一道的汗水和沙土擦掉。四口人蹲在大坝上喝着开水,吃着自带的干粮的情形,深深印在其中一个孩子的脑海里,直到现在,那一幕场景还记忆犹新。当他们踏着月光归来时,村里正好赶上放电影,《大刀记》已经演到一半。你一定没有猜错,那位农妇就是我的母亲,我就是那三个孩子中的其中一个。从一定意义上说,我是不是也为修堤筑坝黄河出过一份微薄的力量呢。

关于改造黄河成为利河,我有更为直接的证据。上至上一辈,我的祖父,也参加过黄河下游最大的水利工程——平阴县田山1030电力扬水灌溉工程的建设。此为解决平阴、肥城两县山区缺水二建设的引黄工程。祖父说过,那真是一场盛大的人民战争,两县万名群众,以民兵编制划为班、排、营,完全用铁锤、钢钎、铁锹,肩背车推,开山挖隧,掘渠砌垒,历时三年,终于完工。此工程集调水调淤,灌溉、饮用于一体,到现在仍继续发挥着其越来越大的作用。铁锤钢钎的交响渐渐被历史淹没,但平阴县的1030工程永远是一座丰碑,那是一个时代关于黄河的烙印。黄河奔流不息,时代也奔流不息。

清明时节,登上我县黄河岸边的“黄河楼”,眺望着浩浩黄波,我感慨万千。黄河滚滚而来,终于舒舒服服,顺顺畅畅地东流入海,历经几千年,黄河从破局到归流,再到新生,她流淌着大地的血液,也流淌着人们的汗水和泪水。她现在终于回归了母性的慈悲,把自己交给了河床。

以我的家乡为证,当我写到一条大河的时候,我想我已经拥抱了那条大河,当我拥抱了那条大河的时候,我想我已经拥抱了所有的河流,当我拥抱了所有河流的时候,我想我已经在心里装下了一个叫“祖国”的名词。当我心里装下一种山河的时候,我会唱起一首歌。那首歌是这样写的“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当我唱起这首歌的时候,大河依然静静地东流。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