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为媒

她已经记不清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关注一座城市的。是不是因为一朵花，又或者是，因为一个人住在那里，这一点已经不重要。有一点是明确的，在离她一百七十公里的那个地方，从此有了某种难以放下的牵挂。

她知道，现在必须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微信的开启状态，以便随时能收到他发来的信息。她已经有些急切地想知道更多关于那座城市的一切，而且必须通过他说出来，只有这样，似乎更有难以琢磨的魅力。那座城市，只有从他发来的那些跳动的文字和图片里，才有了一种独特的味道。好比一颗心藏在花蕊里，一点点被暴露出来。是的，和他谈论一座城的时候，似乎真的可以嗅到牡丹的香气。

有很多时候都是如此，当一只小鸟飞过天空的时候，她会莫名其妙地想，是不是它也飞过了他的城市。一片树叶划过她的衣襟落在地上，一缕风吹过脸庞，她总是专注于一种情绪，当满山的玫瑰花开放的时候，她想，他那里的牡丹也开得如此恣意吧？

她也是生长在一座花城的女孩。这里的玫瑰和那座城市的牡丹一样，在春末夏初的时候，两座城就被两种花把所有事物包裹起来。她时常握着手机，在公园的某一条被玫瑰包围的长椅上，等待着手机里那一声让人心跳的“叮咚”。

对于菏泽，她并不陌生，那里是父亲的第二故乡。当初父亲从部队转业，分配到菏泽的一个油泵厂。在那座城市，父亲一呆就是十年。也许调离菏泽的时候，父亲似有某种难以割舍的情怀，他把几株根部包了土的芍药带了回来。小时候的事，她大多已记不太清，而院外篱笆墙里的那片火红，一直出现在她以后的梦里。

父亲说，在菏泽，每到春末，满城都是牡丹和芍药，那才是名副其实的“花海”呀！父亲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就想，啊，那该有多美，就像玫瑰开满了自己的这座小城一样吧？“从一座花城到另一座花城是什么感觉？”她这样问过父亲，父亲笑着轻轻地答：“那是从一个故乡回到另一个故乡的感觉。”

她和他是在一个关于济南荷花的笔会上认识的。那是他们仅有的一次见面。他微笑着和她打招呼，有一些腼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和他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在他的笑容里，有一种温暖，对，像春天的花开。也许是因为父亲的那片芍药地，勾起了她对一个菏泽人的好感，她爽快地加了他的微信。

后来，他在微信里说，真奇妙，我们因花聚到一起，又分别生长在两个被花宠起来的城市。从济南到平阴，再到菏泽，三座以花而盛的地方，我俩就这样通过花儿相识了。他说，他一见到她的时候，就想到了魏紫，骨子里透着一种大气和端庄。而且后来，他说他越来越觉得她像魏紫，是一个善良而美丽的姑娘。而对于牡丹，在她的印象中，是一种雍容华贵，高贵典雅的花，是劲骨心傲的花。在古代，只有帝王和富贵家才有资格种植和欣赏。她这样普通的女孩，哪能和高贵的牡丹相比呢？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他的时候，他说，你还是不了解牡丹，在菏泽，牡丹是一种平民的花。牡丹和菏泽人民有着一种说不清的缘分。他给她讲了魏紫的传说。魏紫是传说中的菏泽第一株牡丹。为了济世救民，随一位叫谷雨的青年花农从深山移居到菏泽，用自己的根皮熬制了汤药，治好了谷雨母亲的病。从此，牡丹就成了一种药物，治好了很多人的疾病。而为了救牡丹于水灾，谷雨和菏泽人民又费尽千辛万苦，挖渠筑坝，让牡丹在菏泽安定下来。谷雨死后，长眠在万花湖，与他的魏紫永远相伴。所以，菏泽人民和牡丹，有着特殊的情感，分不开的情缘。

就拿万花湖来说，那里有一代又一代的花农，在花田里奉献着自己的人生岁月，几十年如一日地守着花田，就像呵护他们的孩子一般。牡丹花开的时候，就是菏泽人最盛大的节日。“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他陆续又讲了荷包、葛巾、一丈青、蓝田玉和冰凌罩红石的传说。每一个品种的传说，都和菏泽的普通人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到此，神话与传说，和现实已经没有必要分的那么清了。因为，牡丹对这座城，已然成为一个磨灭不掉的符号。也许，一个人住的时间长了，就和这个地方有了一种不舍的亲情，花也是，花在这里住久了，就离不开这里的一寸土，一滴水，这里的每一个人。

她有一些感动，牡丹割舍不了菏泽，而菏泽更把牡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这座神奇的城市，是因为有了一朵神奇的花，才让它更加令人向往。这朵寄存在众多美好传说里的花，牵连着这座城市里每一个人的心，当然包括他。

他说，抛开神话传说，菏泽人其实自古就钟情于牡丹。和唐代的长安人为了牡丹而六陌街道车马涌动一样，从明朝中期开始，菏泽人筑园建圃，开始了牡丹的大兴之道。不同于洛阳牡丹的文化内涵，菏泽牡丹是基于一种实用的初衷，智慧而勤劳的菏泽人把牡丹作为经济植物来培育的。早已有赵氏花园、方花园、何家花园、王花园等闻名于世。“花卉之繁，凡他邑所有，期数略备，牡丹、芍药等各百余种，土人植之动辄十百亩，利厚于五谷，每当仲春花发，出城迤东，连阡接陌，艳若蒸霞。土人捆载之，南浮闽越，北走京师，至得厚值以归故，每岁辙往。”菏泽人钟情于牡丹，牡丹给菏泽也带来了福祉。

说起牡丹给菏泽人民带来的福祉，他又像如黄河之水，有滔滔不绝之势。他说，如果把牡丹只看作一朵花就错了，如果把牡丹只看成附庸菏泽的装饰就错了。在菏泽，牡丹就是金子。如今的菏泽，除了以牡丹为主题的旅游，赢得了盛大的声誉外，如今，牡丹成了撬动乡村振兴、产业升级的黄金资源，成为食品、药物、饲料生物科技、化妆品的宠儿。餐桌革命、健康产业、绿色食品、饲料加工、饮品开发，所有这些，都源于牡丹的全身营养价值。智慧的菏泽人民，已经把牡丹打造成一个产业链，又孕育出一批新型产业。这朵自古以来的“富贵花”，已然成为造福菏泽的“富民花”。如今，牡丹品种已达1000多个了。

他说，菏泽没有亏待牡丹，牡丹反哺着菏泽人民。一朵花，衍生出这么多赛道，一朵花成就了一种民生产业，无形之中促使菏泽人民从传统农业向科技农业发展、转型。“如果来菏泽，一定要品品这里的花茶，尝尝这里的花饼和花糕。”他转述了一首诗是这样写的：“天香国资冠群芳，雍容华贵玉环香。人夸曹州花最好，始信方为王中王。”对于这些，她并不奇怪，因为她所在的平阴也因玫瑰花制作了品种繁多的花茶和食品，她十分喜爱。牡丹花食品是一种什么滋味呢？她真的想去了。

他热爱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几乎走遍所有的花圃，花园。曹州牡丹园、菏泽牡丹园、古今园、凝香园、冠宇牡丹园......他抚摸过牡丹的每一个品种。他抬头呼唤过飞过头顶的小鸟，挽留过蜜蜂和蝴蝶。他和菏泽人一起，迎来各地的游客，让他们感受着菏泽人的感受，让他们心醉到不知归路。她问他，人处在花海里，是不是自己也会变成一朵花？他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徜徉在牡丹花海里，时常会让他想起一句诗：“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一朵花的滋养，也让一座城市成了一个传说。菏泽人也以花为媒，大力发展旅游，这样的造福之花，真的让菏泽人值得一靠，牡丹，已长在人们的心里！随着他的描述，她脑海里不断涌现出那座城市应该有的模样，她时常想，她心目中的菏泽是不是也贴合他心目中故乡的样子，她想起杜工部那句著名的诗：“当庭始觉春风贵，带雨方知国色寒。”

她真的有些好奇，菏泽的牡丹，究竟有多大魅力，引得那么多人为之倾倒。在历代的菏泽，牡丹不单单是平民的花，文人雅士、达官贵人无不对牡丹也推崇备至。苏祐（清嘉庆兵部尚书）说，“载启花朝宴，中楼琴瑟张。高才非李白，异品优姚晃。”陈廷敬（清宰相）说，“种自曹州寄，名仍洛下来，东风相欺得，芍药出丰台。”王曰高（康熙老师）说，“一见曹南三百种，从今不数洛花红。”有一些名士，因为没有赶上花期，只好遗憾而归，赋诗作叹，就像赶赴一场约会迟到，而让佳人空等艳瘦一样。“屡与花期屡后期，花天况复妒风姨。”

李白、杜甫、高适是到过菏泽的。那时的曹州还少牡丹。如果他们看到当今菏泽牡丹之盛，不知会写出多少石破天惊的诗文。他们神游单县（单父），观尽琴台、孟渚泽、栖霞山美景，凭吊先贤，成就了那么多脍炙人口的名篇。他说，他沿着他们的足迹走过，在那些留下先贤们诗句的石板上，亭台上，他踩着他们的脚印，高声朗诵着他们的诗句，因为菏泽，他和诗人们达成了默契。“碧草已满地，柳与梅争春。”“群花散芳艳，斗酒开离艳。”“清霜大泽东，禽兽有馀哀。是时仓廪实，洞达寰区开。”

李白似乎意犹未尽，十年后再次来到曹州，用一篇宏大的《离别曹南群官之江南》，把菏泽的气韵和自己的情感结合起来，向着大泽，把内心都倾诉给菏泽。“我昔钓白龙，放龙溪水傍。道成本欲去，回首凌苍苍。时来不关人，道成游轩皇.......”在万千思绪中，李白瞭望着菏泽的气象佳瑞，发出了一声声豪气冲天的感叹。

李白，来来回回四赴菏泽，留下八首名诗，在他一生中，是很少见的吧？菏泽，这座历史古城，能有多大的魔力，让这个“诗仙”如此折服呢？想象一下，三位伟大的诗人在此“同框”，共赏菏泽美景，相叙友情，回忆也好，感慨也好，浪漫也罢。李白的《离别》也好，杜甫的《昔游》也罢。这少有的盛况和幸事，竟然让菏泽遇到，肯定不是偶然。菏泽与他们，必然有着千古不解之缘。他们把酒赋诗，感叹人生，成就千古名诗，这难道不是曹州之幸吗？亦或是诗人之幸？而她认为，认识他也是今生最大的缘分。两座花城两个人，他们以花为媒，彼此相惜，原来他们心里都还有一片花田空着。

真是奇妙，本是因荷而聚，识得菏乡之人。小时候，她听父亲把菏泽说成菏寨。她总以为那是一个寨子。她把这事说给他听的时候，他发了好几个“哈哈哈”，能感觉他在那边大笑。他说，这是菏泽人特殊的咬舌音形成的误读。她听后也忍俊不禁。

在她看来，好像冥冥之中有着某种安排。那么既然名“菏”，多多少少也与荷花有点关系吧？她曾这样问他。他又笑。他说，“菏”字所以有水，是因这里自古就是一个大泽。《尚书.禹贡》里有“导菏泽，被孟渚”的说法。古称“雷泽”“大野泽”，所以，菏泽嘛，其实就是一个多湖泊的地方。“你来了就知道了”他对她说，菏泽湖泊遍地，是个多水的城市，不过真让你说着了，菏泽因多水，确实有很多荷花。

菏泽人爱牡丹，但这里的人民宽容广纳，并不排他，荷花也是这里的宠爱。七里河、故道湿地、单县荷园、曹州牡丹园等这些地方，荷花婀娜多姿，铺天盖地，并不逊色大明湖的荷花。在曹县，还有万亩荷花园呢。

多水，增智。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生在一个多水的城市而成为一个睿智的人。孔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一个在水边长大的人，该有多么灵性呢？曹雪芹把女人比作水，而一个常年临水而居的男人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座城的气质，就如同融合了这座城里所有人的气质一样，含在一切物候里，不露声色。他说他从小就喜欢游泳，在多水的菏泽，像他这样善游的人很多。他在微信上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条扭动身子游泳的鱼。她无声地笑着听他说。

她很少听他聊自己，他们聊的最多的，就是这座城市和花。仿佛只要了解了这座城市，就会了解了他。这里，不光是花，不光是水，不光是文人雅士的聚集地。菏泽还是尧帝陵的所在地，大禹捕鱼的地方。孔子两高徒冉雍、冉由的故乡，孙斌的故里，范蠡的居地......说到这里，她已经不奇怪于他是如此热爱他的故土，一座有着圣贤气韵的城市，菏泽人，已经有了令人暗赏的精神气质。

她已分不清是一朵花吸引了她，还是一个人，或者是一座城。据说，菏泽也是一座尚武的城市，素有“武术之乡”之称。那必然也是另一种精神，另一种气韵了。

已经分不清他是一朵花还是一个人或是一座城。那些来自菏泽的信息已经淹没了一个人的面容。有很多时候她把自己的心灵寄放于那座城市，总是迫不及待地想去把那一城的花香吸到自己的鼻腔里。

他说，他已放弃了外出考公的想法，说服家人，准备扎根在这座城里，在发展牡丹产业的事业上大干一番。国家正致力于乡村振兴，鼓励地方特色产业的发展。正好是施展手脚的好机会。“牡丹产业大有可为啊，我们这个年龄，菏泽的前辈们打造了一座花城，我们这一代不光继承，更要做出年轻人的贡献呢！”她被他震撼了，原来对于故乡，他不是说说而已，她相信，在那座城里，一定还有更加动人的故事发生。没准，她或许像父亲一样，把菏泽成为她的第二个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