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刘太义的头像

刘太义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10/28
分享

庭院里的故事

三间堂屋面南背北,五间厢房坐东朝西,外加一道院墙和一个供进出的大门,这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北方农家小院。放眼整个院子,无非就是被烟熏黑的门楣,被风吹旧的窗格,被时光熬老了的院墙,以及被牲畜磨滑了的石槽。顺着院子的西墙根,依次是鸡窝、狗窝、羊圈、猪圈、牛棚和一些枣树、臭椿、石榴树、梧桐树、榆树。

庭院就是一个口袋,大门是袋子口,大门开,进来的是乾坤轮转,日月更替;大门闭,隔开的是严寒酷暑,人间百味。这里所有的故事,都被祖母镌刻在一道一道深深的皱纹里,庭院和祖母的容颜虽然被时光一年又一年地修改,但落在院子里的月光依然是最洁净的,祖母的身影依然是忙碌的。院子庇护着这一方小小的空间,时常吹过院子的风,已经不是流浪的帮凶,而成了一种人间烟火的佐证。

很久之前,祖母同随着一场漫无目的风从远方流浪而来,她曾经的过往,漂泊不定,路远且艰。当她融入这个小院的一刹那,她再也不愿与风同行。是一双温暖的手留住了她,是门口的老槐树留住了她,是一个叫做“家”的庭院留住了她。此后,她原谅了那些不该原谅的,宽恕了那些不该宽恕的,庭院每装进的每一点阳光雨露,都能抚平祖母的一道苦难和悲伤。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院子里那棵上了年纪的老榆树,它身上的皱纹,就是在祖母脸上呆烦了跑过去的。那些皱纹里隐藏着多少故事?我不知道,古老的院落和苍老的祖母陪伴着我长大,直至后来,祖母离开了我,我也离开了庭院。

童年时候的我,常常抬头看着老槐树枝上的那个鸟窝,那里有一对长尾巴鸟和它的几个孩子,我常用一个很长的木杆去捅那鸟窝,企图把那几只还不会飞的雏鸟捅下来玩,祖母看到会赶紧阻止我。她说,如果鸟儿失去了孩子,就像母亲失去了我,大鸟们会伤心的。以后我再也不捅鸟窝了。鸟窝托着鸟的孩子,老槐树托着鸟窝,也像母亲托着它的孩子,而在我童年的眼睛里,庭院托着祖母,我和那些各自安好的鸡狗猫鸭,则是真真切切地被祖母托在她手心里的孩子。

几十年后,我依然能在梦境里清晰地看到庭院的样子,依然能看到祖母头挽疙瘩髻,黑布大襟褂,黑绒缀花帽,干净利落地挪动着小脚在院子里侍弄她的鸡狗猫鸭的样子。她摇动纺车,手里牵出神奇的丝丝银线,让我觉得祖母是世界上最有本事的人。之后,我所谓追求的诗和远方不知有过多少迷途,但我总能依旧清晰地找到回家的路,因为那里有我曾经的祖母。

祖母爱惜院子里的每一条生命,甚至包括一棵墙头草。她给她精心喂养的鸡都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那只张扬而帅气,披着一件火红大氅的大公鸡叫“赛罗成”,那只漂亮而丰满的母鸡叫“贵妃”,依次还有小翠”、“雪鸽”、“枣花”、“黑妮儿”......就连那只大黄狗,也叫“虎子”。它们都是家中的一员,鸡狗猫鸭各司其职,祖母是它们的王。祖母尽心尽力地守护着她这一方疆土,从来没有懈怠过。就连那些墙角下叽叽复叽叽的夜虫,也总好算是祖母养在这个院子里的家虫。

即使那些不会动的锄镰䦆锨们也被祖母挨个擦得铮亮,井然有序地依在墙根。在祖母看来,它们虽然不会说话,但它们同样是为这个家出力的功臣,它们也知道疼痛和悲伤。她不会让它们劳累了一天还灰头土脸地窝着,她会拿着一把缺了口的镰刀,心疼地用手摩挲着,她知道,白天由于我姑姑割麦子不小心把它磕在了一块石头上。“得多疼啊!”祖母心里默默地想。

我和这群鸡狗猫鸭厮混在这个院落里,跟它们称兄道弟。有时候看着正在反刍的老牛,像是有滋有味地咀嚼一篇情景交融的散文。院子西南角的猪圈里,老母猪时常沉浸在梦中,偶尔哼哼两声。

一座上了年纪的庭院,陪着上了年纪的祖母一年年老去,而老院子里的鸡狗猫鸭陪伴着我一天天地成长。

父母要谋生养家,少得空闲照顾我。在我的记忆深处,随着我家灶屋上袅袅炊烟一同升起的,往往是祖母呼唤我回家吃饭的声音,这个声音代替了我的母亲的呼唤,经常响彻在我长大以后的梦里。

我那个年龄,还没有心思细想,祖母她为何对每一条生命都有着悲悯的菩萨心肠。我只知道穿着开裆裤,像一只破坏一切秩序的“二哈”,刚蹒跚着脚步驱散了公鸡“赛罗成”和母鸡们的蝇营狗苟,又来到槽边拽住老牛的尾巴薅它的毛,之后抱着大黄狗“虎子”满地打滚儿。

祖母这时颠着小脚跑过来,对着土垃鬼儿似的我大声嚷嚷:“早晨刚换的新棉袄,哎吆,你这梭唧(好动)孩子吆!”拽起我的胳膊,在屁股上打两下,却一点儿也不疼。祖母一双瘦长的手皮包着骨,指关节宽大,手背上青筋,蛇一样缠附在松弛的皮肤里。用手捏一下,褶皱像村北关坑的水面上被风吹起的涟漪。

祖母时常在夜里安抚下她的鸡狗猫鸭,院子里的一切都拾掇停当后,才最后一个走进灯光昏暗的屋里,这时,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早已鼾声震天。我透过窗口,看到她挪动着小脚,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可这怎能瞒得过她的眼睛!她会揽我在怀,轻轻拍打着我,翕动着干瘪的嘴唇,有一搭无一搭地,讲起那个讲了一千遍的故事。

小英子四岁没了爹,六岁没了娘。从严格意义上说,英子的爹并没有死,只是在英子四岁的时候,爹就抛妻别子,一走了之,从此杳无音信。爹那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武把式”,在乡里靠给人“护镖”为生,日子倒也过得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爹毅然决然地抛下家人于不顾去闯关东。爹走后,日子过得艰难起来,娘天天拉着兄妹俩的手去村北盼夫归家,望眼欲穿。日复一日,回回盼来的只是天上的几朵白云。娘悲恨交加,不久疾病缠身,终于在两年后撒手人寰,临死拉着兄妹俩的手死不瞑目。娘去世后,哥哥靠打长工仅能养活自己,英子只好被寄养在一个远亲表嫂家。

寄人篱下的英子,从小吃尽了人间苦,受尽人间累,破衣烂衫,食不果腹。睡在潮湿阴暗的柴房里,冬不挡寒夏不避暑,整天看着人家的冷脸度日。漫长寒冷的冬夜,英子躺在又硬又冷的柴草上,望着窗外眨着冷眼的星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雪天里,哥哥背着省下来的几个窝窝头,来看他那百里之外可怜的妹妹。妹妹黑瘦的小脸蛋儿都起了冻疮,小手肿得馒头似的化了脓。英子捧着干硬的窝窝头,大口小口的往嘴里塞,哥哥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英子啃一口窝窝头掉两行眼泪,啃一口,掉两行泪。就着窝窝头,把人间五味缺甜的滋味都咽进了肚里。

英子长到十七岁的时候,战乱纷起,表嫂家再也容不下她这一张多出来吃饭的嘴。英子只好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只身一人折返原籍。一百多里的路程,一个孤身女子,从幼时离家,十多年的时间,故乡的印象已然全无。一路打听,一路讨饭,挪动着小脚,走过一个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村庄,顺着九曲十八弯的黄河走啊走。鞋子磨破了,小脚上伤痕累累。路旁的树冻得瑟瑟发抖,远处锯齿一样的丘陵,像蛇一样裹挟着灰蒙蒙的天空。这苍茫的大地,何处是故乡?英子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又看看没有尽头的路,真想一头扎进黄河里,来结束这没有温暖的人间之苦。

这一天,她踉踉跄跄走进一个村子,累饿交加,噗通一声,昏倒在一户人家的大门口。

祖母每次讲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我总是颤抖着稚嫩的声音,眼泪憋在眼框框里打转转,好奇地追问英子后来到底咋样了。祖母默不作声。良久,轻轻拍打着我,悠悠哼起催眠曲:“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喝,下不来......”

当这座庭院里的最后一盏灯熄灭的时候,我感到有两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到我的脸上。随着祖母拍打的节奏,我慢慢地沉入了梦乡。

村里像祖母这样年纪的老妈妈儿(方言:老太太),嫁给谁就随谁的姓氏叫什么“刘张氏”或“张王氏”。但祖母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她的名字叫“张绪英”。这是我长大后从户口簿上看到的。

据说,祖母嫁给祖父是因了一个偶然的机缘。祖父曾开玩笑地说,你奶奶是你太奶奶捡来的。听到这些,祖母只是微微地笑着,不承认,也不否认。

多年前的一天下午,曾祖母打开院子的大门去割猪草,突然发现在大门口石墩子上斜倚着一个女子。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鞋子磨烂了,腿上脚上好几个鲜红的血口子。

在那战乱的年头,讨饭的人很多,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曾祖母把她扶进家门,喂了一碗热粥,姑娘才慢慢缓过神来。待她恢复了些气力,曾祖母轻声轻气的问,姑娘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家在哪里?如何落得孤身一人出门在外?不问便罢,这一问,这姑娘大放悲声。是呀,家在哪里?小时候那个家现在还有吗?哪里是自己的容身之处呢?等她断断续续地讲完自己的身世,曾祖母也已是泪流满面。眼前这个姑娘要再走出这个大门,肯定是死路一条。

那时候,曾祖母家已是家道中落,全家仅靠几亩薄田度日,要是再多一张吃饭的嘴......犹豫再三,曾祖母做出了她这一生中最值得称道的决定,大不了节省一些,再节省一些......

“孩子,家都没了,你还能再往哪里去?你要不嫌弃,就留下来,拿这里当你的家吧!”

姑娘听罢,噗通一声跪倒,一个响头磕到地上,颤颤抖抖地叫了一声“娘!”

多少年没叫过娘了?对娘的印象,以前只有一点模糊的记忆,而随着岁月的流失,恐怕连这点模糊的记忆也不复存在了。以前在梦里叫过好多次,多少年过来,她似乎已经淡漠了这个字眼。现在,眼前这个慈祥温和的老人,多么像她曾经的亲娘!

以后的日子,在这所不大的庭院里,她终于有了一个家,这一家子人,给了她无限的温暖和亲情,她心里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幸福。后来,这个姑娘自然而然地就嫁给我的祖父,成了我的祖母。

祖母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曾祖母给她的这份恩义。她只以为自己终将生活在万木萧瑟,百草枯黄的世界里了却一生,但上苍终究没有放弃她,一粒悲苦的种子在泥土下面经过多次挣扎后,终于有了一个发芽的机会。

庭院里自从来了祖母,变得异常活泛起来。那时候,祖母以年轻旺盛的精力以及对生活突然迸发出来的热情,精心地为这个简朴的家操持着一切。她赊来了小鸡崽,又买来了小鸭崽,逮来了小猪仔,又抱来了小狗崽。房前屋后栽了新树,牛棚羊圈垫了新土,锄镰䦆锨擦得铮亮,鸡鸣狗吠,鸟儿喳喳,小院从此嘈杂忙碌。

待后来,父亲、叔叔、姑姑们相继出世,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如今这个家,孙男娣女几十口,已是自成家族。几十年来,其间也经历过战乱、动乱、饥馑和变革,祖母带领家人都一样一样挺了过来,新树变成了老树,新屋变成了老屋,鸡狗猫鸭换了一茬又一茬,鸟儿飞去又归来。庭院老了,祖母老了,而我,代表着新生一代,在这座庭院里出生了。

童年的炊烟向上升华,散去又聚拢;院里的槐树向下扎根,开枝又散叶。初冬的北方,树大多已经光秃了,树枝上有几片枯黄的叶子在顽强地挂着,老槐树依然托举着孤巢,就像母亲舍不得孩子远行。那几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已经长大,被老鸟带着飞了几天就各自飞走,去寻找它们自己的诗与远方。不知道它们在以后的流浪中,还有没有“父母”这个概念,以及它们曾经在某一座庭院里,一棵粗大的老槐树上它们一大家子鸟其乐融融的过往。槐树下面的我,依然在祖母的翅膀下,慢吞吞地等待着羽翼丰满。

“扑棱棱”拨浪鼓一响,一身短打紧靠的小货郎进村,一场好戏开始了。他一手摇动拨浪鼓,“扑棱棱,扑棱棱......”一手嘴边做喇叭,对着南邻北舍高声吆喝:“拿破烂套子来换洋针!”

我循声跑到大门口张望,跺着脚大声提醒院子里的祖母,盯着货郎的背影,生怕他跑掉。祖母忙不迭地收拾破布条、烂套子,小孩戴不着的破帽子。待准备停当,祖母颠着小脚拉着我,循着叫喊声就奔了过去。被大姑娘小媳妇围得水泄不通的货郎车跟前,伶牙俐齿的年轻货郎正在同她们侃价。

货郎,这个走乡串镇的“游侠”,在那个时代,成了村庄女人们时时期盼的“香饽饽”。女人们就像老槐树上那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围着货车子打团儿。村里的女人们,平时置置换换,缝缝补补的,哪能离得了那些针头线脑的零零碎碎儿呢?顶针秃了,洋针断了,头绳细了,抹头发的桂花油没了......货郎车就是个百宝囊!

这时候的村庄赶小集似的热闹。我们这些五六岁的小孩儿,在人群里窜来窜去,高声喧闹。几个闲汉则靠在南墙根下,朝这边指指点点地低声议论着每个女人的外号。

然而,在寒风中,一个老太太却躲得人群远远的,默默地持着大扫帚,费力地一下一下扫着街道,她衣衫破烂,白发凌乱,孱弱的身子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去。她身边站在和我一般大的一个小孩,正满脸羡慕而又畏畏缩缩地朝人堆里睃睨。这是我的对门邻居四奶奶和她的孙子小赶。四奶奶家那时被划成高成分,每天必须接受扫街“改造”。

祖母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换得了两枚金光闪闪的铜顶针儿、四枚大洋针、两卷线轱轮儿和十枚纽扣,还顺便抢了一包糖豆。她从人群中挤出来,领着我径直走到四奶奶跟前,四奶奶抬头看了一下我们,脸上抑制不住的悲情。祖母拉着她的手轻声说:“老嫂子,天儿冷了,要多穿点啊!”四奶奶强打笑容点了点头,在冷风中我看到她浑浊的眼窝里含着一汪碎银。几十年的老邻居,不需要说过多的话才能填满人与人之间的隔膜。

其实,四奶奶家一直和我家保持着亲人般的近邻关系。在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四奶奶面前,祖母却不怕别人说闲话,就凭祖母曾经救过十几个党员的性命这一功,他们谁也不能把祖母咋地。

几十年前,在大门口纳鞋底的祖母,远远看到从广里村的据点开过来的鬼子,赶紧进院,通知了屋里的开会的人。十几人抄起院里的锄镰䦆锨,装作下地干活的庄稼汉,及时疏散撤走,避免了组织的重大损失,祖母成了功臣。就凭这个,祖母赢得了全村的尊重,就连支书见了也得让她三分。

祖母让我把一包糖豆分给小赶一半,又拿了几根大洋针、缝衣针别到四奶奶袄袖子上,嘱咐她回去把小赶露着棉花套子的破棉袄补一补。这个小赶,后来和我一起上了学,他以完虐高考分数线的超强优势考上大学,神仙助力似的,一路硕士、博士、博士后,后来在南方某城市当了大领导。要知道,那时候莫说全村,就是全公社也难得出一个大学生。十几年之后的小赶及四奶奶家,再次成为村里的焦点。

因为童年的那些经历,小赶这家伙,似乎对故乡没有什么特别深厚的感情。在北京念书回家探亲的时候,即使街上与父老乡亲走个对楞子,他却趾高气扬,视而不见。别人跟他搭讪,小赶啥时候回来的呀?他眼皮都不撩一下,撇着半生不熟的京腔说,我昨儿晚上回来的。大家背后笑他,说这家伙是坐着碗儿回来的。

“坐着碗”回来的小赶,只有在我的祖母面前,才彻底放下架子,像换了个人。每次回来都是一样两份礼物,四奶奶一份祖母一份。见了面亲热地跟祖母坐在一起,问长问短,嘘寒问暖,抓着祖母老松树皮似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此时,他腔也不撇了,舌头也直了,每每用地道的家乡话和祖母把酒话桑麻。

也许小赶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小时候的一件事。四奶奶有一次病倒,躺在床上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而那天正好又是游街示众,接受人民群众教育的日子。几个民兵上来就想把四奶奶拉起来带走,年幼的小赶惊恐无助地看着这一切,吓得大哭不止。作为邻居的祖母听到后,跑过来拦在四奶奶的炕前。祖母对民兵连长说:“连生,今天不能让你四大娘去了,你看她病成这样!”连生面露难色地说:“大奶奶,您看,都准备好了,那边等着呢。”祖母沉下脸,干脆盘腿坐在炕沿上,以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赖皮”姿态说:“小连生,我今天就不让你带走,你有能耐叫支书来,我给你犯不着话!”就这样,祖母愣是从早守到晚,一直坐在炕沿上,把小赶搂在怀里,始终没有让他们把四奶奶带走。在那一刻,小赶也许记住了这个安全而又温暖的怀抱,让他感念了一生。

祖母终以95岁高龄走完了一生。那天,小赶从千里之外的南方匆匆赶来,在祖母的灵前长跪不起,发出撕心裂肺的一阵阵悲声。跪在旁边作为亲孙子的我,泪水再也绷不住,随着小赶的哭喊,从眼眶里汹汹涌涌地奔了出来。

祖母临走时,嘴里一直含混不清地喊着:“爹,娘!”也许在那时,她看到了那双弃她而去的父母从另一个世界在召唤着她。她一直单薄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祖母是多么羡慕那些有父母的人!

我长大后,曾向祖母的哥哥,我的舅姥爷了解过家里的一些情况。据他说,他们的父亲,就是我的外曾祖父,据后来村里“混东北”的回来说有见过的。有的说他在张作霖的部队里当了兵,并当了一个小官官。有的说他进了“抗联”。还有的说他当了土匪。众说纷纭不一而终。

后来有一件事确实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在六十年代中期,他们村的学校里收到过南方某城市寄来的一封信,由于收信人是我外曾祖母的名字,外曾祖母那时已去世多年,村里早没人记着她的名字了,学校最终“查无此人”把信件退回。待舅姥爷知晓,急忙追回时为时已晚,信件早已退回,遥无声息。当时又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此事就不了了之。由于家里在南方从没有亲戚,大家推测是不是外曾祖父或者他的后辈寄来的,不得而知。

据大家分析,如果这封信果真是外曾祖父或者他的后代寄来的,闯荡关东的外曾祖父,后来很可能参加了“抗联”是真,因为如果当了土匪,他的下场肯定好不哪里去,更不用说寄信云云这些后话了。如果他是怀着某种报国之志,抛妻别子毅然出走的话,我想,他的后辈们会原谅他的。

“这件事就权当家里的一个遗憾吧!”舅姥爷打了一个嗨声,抬头盯着飞过的一只大雁悠悠地说。是呀,该过去的都过去了,人生,谁没有个遗憾呢!我望着舅姥爷沧桑的脸想。

成稿于2022

修改于2025.9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