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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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石榴
晨光是第一位顾客
它低头，吻着每一颗开口的石榴
在摊布的暗纹里，短暂地迷了路
那位系着淡蓝丝巾的老妇人
是一座安静的岛
她的沉默，比身后远去的马达声更深
然后，一些零钱急急滚落
清脆，像光有了自己的声音
那辆运瓜车，把夏天
从地平线下，慢悠悠地拖了上来
我忽然觉得
每一粒红亮的籽
都是这城市，一个小小的心跳
2.风吹过布尔津的空旷
额尔齐斯河的水，被秋天摁得更低了
一个塑料袋，像褪色的旗语
被风追赶着，练习一种遗忘
水鸟的影子，在水底泛起一层白
——我想那其实是天空的倒影，碎了
是谁的单车，在空地上
划下两道犹豫？
这片旷野教我的第一件事
是把呼吸放得与地平线一般长
于是巨大的空，灌满了
一种比回声更远的回声
3.库尔勒的香气
水雾，为每颗青玉披上光尘
直到刀锋抵达核部
一整个绿洲的甘甜，倾泻而出
黄铜的砝码，轻轻叩响天平
像一句低语，不多也不少
一个孩子踮起脚尖
手心里的那枚硬币，几乎要融化
我忽然明白，这香气
是另一种度量衡
它称量着渐晚的暮色，异域的风
和一个旅人
被瞬间喂饱的，赤裸的灵魂
4.尘土中的小站
候车棚，像一枚玻璃书签
插在公路漫长的章节里
光线进来，也带着一身的风尘
一个少年，背对着来路
——我想，他的书包里
装着一片海
远方高速出口的灯牌
是唯一的潮汐
以绿色的节拍，召唤着船只
而每一趟远行
其实，都是在悄悄练习
回到此地的步履
5.织布机旁
那声响，是木头在说服木头。
梭子是唯一的信使，
引着千万种颜色的命运
嫁入同一匹布里。
我相信，这就是传承。
窗，像一个心不在焉的取景框，
流云和陌生人的侧影滑进来，
复又滑出去。
只有屋角那盏茶，升起的雾
也想被织进去，成为一个
安静的，无解的图案。
6.塔里木河的傍晚
天空正收回它最后的织锦
而河水，是唯一的继承者
铺开一条条绯红的长信。
岸边的芦苇，仿佛看倦了
投下一些细瘦的影子。
白日的喧嚣，被风悄悄带走
余温尚存，像一句耳语。
是哪条无名的鱼，想心事了
才把水面，轻轻推开一圈？
我猜，它和我一样
想顺着那道光走，
看看天的尽头，究竟有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