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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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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5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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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香沁人花色新 ——读作家邱文英小说《卷边的相片》

如同井喷般,自去年3月至今年11月,多家文学期刊相继推出了潍坊市高密籍中生代女作家邱文英的9篇小说和3篇创作谈,确切地显示了作家本人的灿然的才华、沛然的创造力和不俗的文学实绩。这些小说中,《卷边的相片》(《福建文学》2024年第3期短篇小说头题,署名“文英”)或可作为作家一个时期内的代表性作品。

文学创作贵在求“新”。一部文学作品,有了新意、新思、新境、新质、新构、新语,才能从熟悉中寻出陌生,在陌生中创造奇异,让麻木的灵魂溅出血和泪,将庸常的日复一日重组变幻为群星闪烁的夜空和波涛涌动的江河,从而满足读者的好奇心,激发读者的阅读欲望。当然,如许之“新”,不是凭空而生的,而是来源于“旧”,来源于作家的过往和熟悉,已有的体验和认知,来源于作家对时代背景、生活和生存逻辑、历史片段和个体细节的真诚尊重和艺术性把握。不仅如此,“新”在新生的同时不可避免地勾连着、纠缠着“旧”,又不同程度地、多个维度地反叛着、博弈着“旧”,从而超越、蜕变了“旧”。正是有了上述过程的切切实实、饱满生动的存在和存在的个性化,作家的表现力和创造力才得以展演和提升,作家的创作愉悦感和成就感才得以体尝和达成。

在一次文学座谈会上,邱文英结合自己的创作经历讲,一篇小说,要能引起编辑的注意,得到读者的肯定,就应写出“新意”,而“新意”大体体现在“四新”——立意新、选材新、结构新、语言新上。《卷边的相片》在一定意义上的成功,是对邱文英“四新”说的呼应,也是有力的佐证。当然,就一般读者的阅读体会而言,如果一篇小说能达到上述“四新”中的“两新”,往往就可圈可点,值得品味一番了。

故事主体的来源及对题材的改造

《卷边的相片》故事主体来源于一个真实的事件——2002年8月7日,北大山鹰社登山队攀登西藏希夏邦马峰,来自山东高密的男生杨磊等人不幸遇难。但邱文英在小说中对事件的主角和发生地进行了改造,将男生置换为女生(名“薛莲”),将发生地希夏邦马峰置换为珠穆朗玛峰,将原来的农村家庭置换为县城中产家庭。在过往的创作中,邱文英的长篇小说《麦穗》讲述的是高密西南乡农民参加峡山水库建设的故事及相关的风土人情,其“神仙巷”系列小说描写的是县城里市民生活的油盐酱醋和日常瓜葛、邻里风波。《卷边的相片》却将人物活动的主要舞台搬迁到攀登珠峰的路途。那一望无际、空气稀薄的世界屋脊,那白雪皑皑、梦幻般存在、被称为“世界第三极”的金字塔形珠峰,是一般人心目中的神秘而遥远的存在。那些舍弃正常生活、不计代价、甚至不惜以命相拼的登峰人,在一般人看来,其心志往往不可思议,其行为似乎也不乏乖异。一个作家,将笔墨挥向为一般人所陌生的珠峰高原和同样陌生的登峰人的生活,自然,这就具备了“选材新”的一面,其有关的小说文本也就容易引起编辑和读者的关注。

当然,不仅如此是远远不够的。邱文英自述,为了写好这篇以登峰人为主角、以攀登珠峰为叙事主体的小说,她利用三个多月的业余时间,通过购买旧书和网络,搜索到涉及青藏高原和攀登珠峰的大量知识和一些登峰人的亲历记,如发生高原反应时的生理和心理特征,登顶珠峰大本营的基本情况,登峰需要的各种装备,登峰前“煨桑祈福” 仪式的细节,登峰途中的几个重要关卡,青藏高原上的雪莲、格桑花等花卉植物的形态特点等等,并将这些资料都收藏到一个专门的文件夹中,分门别类建立文档并熟记。创作开始后,她一方面根据需要及时补充、更新相关资料,另一方面通过想象将小说主人公——登峰人连秀丽的所思所行所见补缀、变现于眼前,有时梦见自己也成了一名登峰人,也在登峰的过程中遭遇了种种惊险。

阅读《卷边的相片》,不难发现,为了让连秀丽和女儿薛莲的登峰之“新”与连秀丽和丈夫老薛的生活之“旧”有机地进行衔接、勾连、互动、博弈,作家调动了自己作为一个县城知识女性所熟悉的点点滴滴、风风雨雨的市民生活的巨量储备,并在叙事中适当地加以嫁接、改造、演绎,从而在小说选材求“新”的同时,又让读者从中能看到“旧”,能“相遇”到自己的生活印痕和心灵纠结,产生一定的代入和共情。

小说结构的多维与联结

在小说结构上,《卷边的相片》的求“新”,体现在作家刻意不按照时间轴的移动,先后有序地、完整地去讲述一家两代人相继攀登珠峰,因登峰而产生家庭风波,最终达至和解的故事,而是对故事素材进行了一定的碎片化处理。在此基础上,通过艺术性虚构和建构,布设了一条主线和两条副线,并综合运用正叙、倒叙、插叙、预叙等方式进行多维叙事。一条主线是连秀丽为追寻女儿薛莲攀登珠峰的足迹也踏上登峰之路,在追寻中加深了对女儿的理解,历经艰险,终获成功;一条副线是北大学生薛莲立志登上珠峰,却在登顶时因救人而遇难,另一条副线是老薛因不理解家人登峰而离家出走,后来成了一名登峰志愿者。如果说前两条线索是明线的话,第三条线索则是虚线。

不仅如此,作家还注意掌控叙事的牵拉和节奏,根据叙事的需要,巧妙地、不时地将上述三条线索予以并联,打结后再叉开去,“各表一枝”,叙事推移到适当时候又进行并联交结,并将对话中的双引号弃之不用。如此一来,就实实地扩张了小说的叙事张力,增强了读者的阅读兴趣和参与度。

小说语言的个性化追求

在小说语言上,《卷边的相片》也进行了一些求“新”的尝试。譬如,不时运用寓情于景、寓意于形的情景式象征式描写手法,有的段落或词句诗意飒飒诗韵袅袅,并以北大山鹰社成员薛莲隐喻“雪莲”,以卷边的相片暗示父女情深和老薛的执着、艰辛,遂为小说文本营造了一种具有审美意味的基调和氛围,因之超越了作家本人“旧”的语言躯壳,也使其与另外的不少作家的语言风格有了一定的区隔。多年后回头看,或许可以这样认为,《卷边的相片》为作家追求和建构具有相当辨识度的个性化的语言风格,不期然地举行了一个奠基礼。

作家在小说文本的第四自然段,让来自尼泊尔的名叫卡米的夏尔巴(向导)出境,对其肖像落笔如下:“卡米三十出头的样子,黑脸,干瘦,看起来没连秀丽个子高,眼睛像两口深井,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眼角皱纹如喜马拉雅风化的岩石裂缝,裸露部位的紫黑色是高原紫外线摩挲出的岁月包浆。”作家在此运用了比喻、拟人、象征等多种修辞手法。“眼睛像两口深井”,“有眼角皱纹如喜马拉雅风化的岩石裂缝”,是两个明喻;“裸露部位的紫黑色是高原紫外线摩挲出的岁月包浆”,整体是一个暗喻,其中也有对“高原紫外线”拟人化的描画(“摩挲”),尤其将“岁月”与“包浆”连用,使“包浆”有了象征之意,沧桑的岁月也得以具象可感,这样一种诗意化意象化的表达,不禁让人拍案称叹。如许描写,表面上是刻画了长年累月生活在雪域高原的卡米的身体特征,其实也反映了喜马拉雅一带险恶的地势地貌,还暗示连秀丽攀登珠峰将要经历的困难和凶险;可谓情景交融,人地结合,细腻而深刻,简约而丰富,画面感强而又颇有诗韵。这段精妙的描写,使满纸生香,让读者眼前一亮。

当连秀丽因为救人而放弃登顶、回返大本营时,她遇到了多年不见的丈夫:“老薛的脸上沟壑纵横,头发几乎全白了,像顶着一座小珠峰。”作家说老薛的头上“像顶着一座小珠峰”,可谓既生动形象,又意味深长。老薛多年来也在默默地追寻薛莲的足迹,让登峰人把女儿的相片带上峰顶,以满足女儿的心愿——他也历经沧桑,饱尝艰难。同时,这“一座小珠峰”的出现,也意味着连秀丽和丈夫的矛盾的化解与关系的和解,意味着这一家三个人在登峰的过程中终于达成了感情的共振和心志的共通。

“远处,缭绕着努子峰的白云在晚霞中缥缈变幻,先是变成一匹马,又快速变成一棵树,直到变成一朵盛开的莲。”在作家的笔下,峰顶白云最终变幻为“一朵盛开的莲”,隐喻连秀丽在追寻和攀登中仿佛看到了女儿薛莲的美丽容颜,也仿佛触摸到了薛莲的高贵灵魂。

“连秀丽仿佛突然被闪电击中——云光霞影里,努子峰顶变幻成了一尊罩着金顶的菩萨,她头戴宝冠,肩披帔帛,端坐在山巅。菩萨俯首,低眉,慈悲的目光抚摸着连秀丽,抚摸着群山,和群山之下的所有生命。”这是小说的最后一段。在此,作家将努子峰顶比喻为“一尊罩着金顶的菩萨”,尔后直接以菩萨的形象加以描画,整个段落写得如诗如画,如歌如籁,气象宏大,场面静穆,韵味绵长,让笔者读来,不禁为之屏息而潜入,景慕而神往,仿佛灵魂得到了净化。

能写出如许一个诗意化的、具有象征意义的结尾,这既体现了作家语言表达的相当的功力和实力,又反映了作家在小说观念和立意上的超越和升华:不再让连秀丽以登上峰顶为执念,因为她已经意识到“在那个高度(8000米以上),放弃比登顶更需要勇气”。当代知名作家石一枫说:“小说的最大闪光点就在于它对生活提出了一点儿新的见识和看法,这种生活哲学层面上的东西是非常难得和宝贵的。”一个人活在当下,成长和奋斗在当下,或许,既要有挑战极限的追求和实践,又能在人生攀上一定高度后,根据情势的需要而敢于果断放弃。邱文英在《卷边的相片》里的具有一定哲学意味的着笔和考量,是非常值得肯定和鉴赏的。

著名老作家汪曾祺曾提出,从低处写作,从凡人琐事中提炼诗意,赋予卑微者以庄严。纵观邱文英多年前出版的长篇小说《麦穗》和近年来发表的十几篇中短篇小说,尤其是《卷边的相片》,不难看出,她的文学追求和创作足迹与汪老先生的倡导是一致的。

当然,任何一部文学作品都不是完美无缺的,而且因了读者的不同,而有见仁见智的评判的歧异。如果硬要笔者从《卷边的相片》中挑一点儿“刺”的话,那么,愚以为,作家在结构设计上,让连秀丽和老薛共同奔波在登峰的过冲中,并最终实现了关系的和解和心念的共鸣,似有落入“大团圆”窠臼之嫌——毕竟,让一个不认同女儿和妻子执意登峰的男子转变观念,还让他放弃工作去做一个登峰志愿者,这在现实生活中是罕有其例的。

在此,还值得一提的是,邱文英2016年开始写作,2024年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并于同年12月作为山东省新会员代表,应中国作家协会之邀,晋京参加“作家朋友,欢迎回家——作家活动周”活动,聆听了文学大家王蒙、刘庆邦的讲座,与若干文学精英进行了互动交流,从而积蓄了更丰沛的创作能量。“前村更有溪水喧。”期待邱文英的文学创作能绽放出更多更怡人的鲜葩!


邱文英:又名文英,山东高密人,中国作协会员。著有长篇小说《麦穗》,小说集《谁在原地等我》,纪实文学集《时代不会忘记》,中短篇小说散见于《清明》《福建文学》《青年作家》《山东文学》《青海湖》《时代文学》《当代小说》《短篇小说》《大地文学》《大江文艺》等。长篇小说处女作《麦穗》获自然资源部第六届中华宝石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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