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访燕龙山
再次回到这里,我依旧是它的局部
柏树还是去年的叶子
但苦楝子已不再是。野花们
把时间藏起来
像我用一场醉酒掩饰自己的失意
燕龙山以它的高度
让我成为云朵。我看着万物下坠
黄昏不断上升,与失去
在这长久的孤独的雨声中
我无需辩解
也忍住了它局部的悲伤
‖像时间那样
原谅一切颤栗,像时间那样
多少人并不知道颤栗本身
那就原谅一朵玫瑰吧
原谅它开在黑暗里
原谅兀自凋落。原谅一个人的中年
稻草般遗落田野
原谅风不停地吹打他
原谅迅逝剥夺他一切爱的理由
原谅午夜的一场无辜的暴雨
掩盖了他的狼狈,悲伤
和不在场的证据
……它们都很轻,像时间那样
‖归路
我们痴迷着地平线尽头蓝色的火焰
春天的林场有万条路
万种歌声和呼唤。我们对玫瑰的颜色
依然朴素如初
像省略审美,我们已经是夜色
最真实的部分。山巅有路可回
我需要从山体内部
掘出滑体的危险
那被黑夜笼罩的荒凉,时间的教义
你捧着漫天雪泥站在我们青春的路口
‖写生课
——给ZR
启程时,我们是两颗运动的行星
有时候我们把世界反过来
以为正反两面是一样的。我原谅它们
像一块方镜,努力让我们的生活
变得方圆。世界总在兜售我们
是的,我赶着羊群
向你讲述天边的云朵
或者暴雨过后看到的样子
——需要原谅的春天,落日,几支芦苇
甚至,你闭口不谈的镜湖
白鹤挽着夏日
我们对干净一词深怀敬意
但你始终站在大海边
手握着梅花
我们曾在一片雪地哭泣,那时悲伤
在旷野里将我们团团围住
将我们的一生,交给一幅没有落款的速写
‖父亲
父亲是个什么词
他的身体是一座山
是一条河流
当我们坐在旷野
他又是一片森林
我们无法丈量广阔与浩荡
也无法用指南针
抵达一座内心的庙宇
他老了
我们只在他的体内
找到过飓风与暴雨的痕迹
但我们不曾真正发现
就像许多年后
我们只在他的墓碑上确认
他是一个出色的魔术师
‖东山登远
无数的脚印带我们穿过荆棘与丛林
山在脚下时,孤独与悲伤不过是
每个人的形式
必有一条河流会带走落叶与时间
这里一定是一座火山遗址——
燃烧,灰烬,重生
这里的延绵和沉默正是困惑的另一个
预言:总有一条路被跋涉者选择
荒原永远建造无边的荒原
而阅过山河的人,一定阅过落日
‖七月
有一条路是七月带我去的
草木一年一年翻新
但路很旧。年迈的父亲记性不好
我怕他走失
七月的太阳多像我啊
把满地的草木晒得生疼
它们从未原谅我,一个蹲在墓前
从未言语过的人
失语多年。只有父亲坟上的野花
还是真理,它们安抚着父亲
将七月这件薄薄的破衣一补再补
‖母亲生日
一大早,年迈的母亲一如继往
去倒饬她的菜园
番茄,豇豆,茄子,生菜们
被她从睡梦中弄醒
整整齐齐排着队
候着母亲带它们回家
临近中午,我去镇上的蛋糕店
给母亲订了一个生日蛋糕
然后去超市买了一瓶酒,一包烟
和一些苹果,零食
花了半小时去看父亲
老远就见那些野花迎风招展
围在父亲身边
太阳照在我们身上
我给父亲斟好酒,点支烟
摆上削好的苹果和零食
每年如此,我总会向父亲汇报
人间还好
‖茫然帖
有时候,在时间里赶路
需要用茫然一词作为前缀
不停地质疑,或者提出新的问题
不停地向孤独交出勇气
有时候天气并不如人愿
一场雨,一场暴风
阻挡前行
有时候是一条河
有时候是一座山
有时候是父亲留下的诫语
其实,这并不重要
有时候在寒冷的夜取来的柴火
正是伐空山上的梅花
曾经我质疑父亲
现在质疑我,以表我对逝去的父亲的
敬意。有时候我在路的中央
掘出荷塘
我不种荷花
用一池淤泥想象一个盛夏
一个秋天,由此诞生
有一年,我就这样在一个荷塘里
打捞时间
其漫长过程
像从墙上取下父亲
描成陌生人
再一点一点将他描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