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果实（组诗）

‖山中观鹤

它像一个隐士。隐入所有山水

松树是它，柏树是它

连挂于半山的云也是它

藏于山间多年的雪，此刻也是它的部分

此刻我需要跋山涉水

坐在松的枝头，柏树的枝头

如云亦如雪

我需要去它的体内

开辟荒原

建立一幅山水，安放一个祖国

来慰藉粗鄙不堪的人间

‖壁漠森林

处暑过后，白露逼近

所有的野果可以贮藏了

万物苍凉

自有规律。永逝是赞美

它对存在质疑

它让怀念一词更有意义

是的，在壁漠森林

所有植物都是次第的

让我在看向你时

把时间收纳

次第地交还给永逝……

‖一个人走着走着便消逝

像茂密的树林，慢慢的

没了四季

像一条河流，走着走着

没了故乡

一座花园的持续

正如另一座花园的凋敝

一个人总要给破碎的山河

安慰一遍

接下来，他要埋葬掉自己

——这虚无的痕迹

哦，像爱情那样

爱着爱着便消逝

‖空山

以此为镜，一座山

挖空我的年龄，明月高悬

一棵梅花在雪地里

纷纷。你听不见前世的琴声

一切旧的悲伤与绝望

无法匹配一个空空的身体

在尘世，如朝圣者的

迷途。他爱得孤独且无归途

‖秋渐渐深了

时间渐渐向密林走去

参差的草木

回答着每一次衰败

山河日瘦

一个人走在其中

虚无相送着他的衰老

他多病的身体

盛满落叶

秋风和寂静的霜雪

除此以外

那些不值得原谅的事物

正在被秋天遗弃

‖那年的雪

那年二月刚结尾

山坡上的植物尚未醒来

满山遍野，写着旧日

父亲出门走向山坡

偷走母亲的眼泪，和带走

人世的一切身份

那时我不知道草会疯长

时间会空旷

母亲站在村口

像一棵老榆树

被大雪压弯了空枝

一只乌鸫在上面

一直不停地

孤独地，哀伤地鸣叫

‖母亲的菜地

八十四岁的母亲，现在唯一管得动的

是那几分菜地

她冬种菠菜，豌豆，莴笋

春种黄瓜，西红柿，茄子，豇豆，四季豆

夏种芹菜，西兰花，南瓜

秋种土豆，白菜，胡萝卜，青菜……

她把菜地管理得井井有条

四季分得清清楚楚

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她还有用

她记它们的时季，像记几个子女的生日

但子女们一年很难回来几次

母亲菜地里的菜总是长得最好的

她不厌其烦地给它们除草，施肥

它们整整齐齐，回应着母亲

胜过我们的爱

‖时间的果实

麻阳河上的落日，同样照着两岸的玉米地

群山安静下来，三两声鸟鸣

衔着孤独向苍茫的深处而去

我终将成为其中的一种，向大海而去

历山河，风雨，寒雪，怀揣温暖的修辞

这暮色渐浓，一生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