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园记

   雨 水

雨的降临，是有选择的

它是圣物，是精心预备的洗礼

给人的慢动作重放

所以，它的倾斜是在规避

避开易倒的树

避开潮湿的乡情

避开那位忧愁的萨克斯吹手

在雨水里，我恐于见到

低洼的洞穴。它们总把泥和水混合冲下

那样的漩涡，让我不寒而栗

而藏于各处的淋雨者

他们的那种力量，并不是麻木

很类似碑石的站起

你听到了没有？雨水聚得多了

也能高于山坡，将船舶拖来

雨水若碰撞剧烈了

它的响声就会像铜铃

让你无意之中，发现崭新的自己

   黑 鹰

“十里宽阔，必藏有你的傲气”

你是这样认为的

虽然，水沟已成为叛变者

水泥杆，成了听话的石头

风车，是失控了的指针

可你仍是那只——

忧郁和自信并存的，黑鹰

一路上，持着淡漠的笑

拽长自己的尖嘴

放肆着眼里的不屑，以及不让

猎物能够脱逃你的爪

你的田野，是质感还是虚幻的？

替那些饥饿的魂魄望风时

在想着什么？

而作为人类，我扬起马鞭

放牧一群羊的时候

正唱颂饱满的赞美之诗

这种声音，你没有听过

 一闪而过的幻觉

是温热腥味的野马

踏着它肆虐的铁掌

一个看不清上半身、穿靴子的人

骑着它，打着嘴哨

是一场暗黄色的天空下

某个人坐在那儿，饮着什么

边饮边摇头

是在狭小的某间草房

两个微笑的老人，帮我取下书包

帮我拍身上的雪，然后

抢着塞给我吃的

他们叫出：我不为人知的乳名

或者，是一根长长的蛛丝

从遥远的海边，连接着我们古老的村子

然后又连着我

三者的形状，呈倒三角

（一个无法破解的局）

最后，是布满雾气的林子

我提着灯，追赶着前面的那些人

始终追不上，追不上…

就这样，跑丢了

我的一生

    钢琴师

他一直戴着帽子，长长的檐

遮住英俊但多愁的脸

在船上从没下来过

唯一的一次，是为某个女孩动心

可走到甲板的扶梯上

看着黑压压的城镇、巷道

看着树上饥饿的雀鸟们时

又转身回去了

他的琴技高超

可以边说话边弹琴

每首曲子，正应合人们的心事

使人深感惊讶

他不是凡间的人

虽然，他为战争而羞恼

也忿忿地骂过强盗与小偷

他珍爱他的曲子，如命

却在某一晚，亲手烧毁了自己的唱片

那天，他蜷缩在变得荒废的船里

还想试图隔着舷窗看海

隔着铁皮看雾，看那些林子和摇篮

像妈妈的那双手，在梦里搀扶着他

可看不清妈妈的脸…

那天，钢琴师丹尼——这个弃婴，残疾人

随着废船被一起炸掉的时候

没有谁知道

    朝阳之前

在夜晚，靠拐杖替大地把脉的人

和抄袭家与滥制者们

都，共存于这样的阳光下吧

我所见到的些许污浊

是那块隐忍的冰层，把自己裂开

而呈现腹中那黑色的...

这样的清晨

本该有黄鹂，打破遍野的死寂

示范第一道轨迹

有旧鞋子、旧工具，从斜坡上滚下来

本该有孩童，轻揉着眼

抬头对天空说出“爱”

可我都没有发现

只看到身边物的老迈与静置

那盏大钟已半闭着眼，魂不守舍像幽灵

以及一只水桶的晃荡

却从不对人说起：

那场大水的预言

    清 明

这时候，钟摆该停了

阳光该避让了

冷风该吹起了

这时候，该放下手里的了

有鸟，在替那些影子说话

先说祖训，又说到思念

最后，是微微的嗔怒

这时候，我们该伏下身子了

像忽然听话了的小动物

像一棵树，凝视着落叶

像被久困着的飞虫

看见了，晃耀着的门

    一个人的时候

谁在等着我呢

是一只旅行箱，流淌的小溪

还是那块寂寥的石头？

我一次次，对事物食言

一次次被制成小橘灯里的烛火

风雨不进，却只能用那光芒

试着去触摸，一面结实高大的墙

我的内部，有复杂的空间

有神灵坐落的圣殿

有矮人蜷缩的巷子

有数不尽的秘林，看不尽的荒漠

我的内部，即诗的存在

同时也是所有人，共有的

执迷不悟的症结

一个人的时候，有无数种困惑

有些，永远得不到答案

   出园记

蚊子在驱逐，这次是明示

从它的嗡嗡声里，我看到了嘈杂

从翅膀里，看到不实际的飞起

从尖嘴巴里，看到了欲念

我知道，马上要起身了

在古陵园深处，最接近诗意的潮湿里

一边还乡，一边叩问

从未像今夜这般失眠

这种沮丧，像神递过来的管教

我想起明孝陵后山上的那只白猫

它盯着我看，当时叶子在翕动

那些横在台阶的断木也在发声

这是山林的寂静之后，对人发出的第二种声音

路口的栅栏，被谁锁起来

我一次次攀爬而过，不计后果

就像要弄明白，在机缘到达的某一天

一个人的冲破

究竟会有怎样的力量